秋分剛過,鏡州的田野就被鍍上了一層金。引水渠灌溉過的農(nóng)田里,稻谷把穗子壓得彎彎的,金黃的稻浪在風里起伏,像一片流動的海洋;玉米地里,飽滿的棒子咧著嘴,露出一排排珍珠似的籽粒,紅須子在陽光下閃著光;就連菜畦里的蘿卜、白菜,都長得水靈靈的,透著一股瓷實的綠。
林辰跟著李家莊的老農(nóng)們鉆進稻田時,收割機正在不遠處“突突”地跑,谷粒撞擊機壁的“嘩啦啦”聲,混著農(nóng)民們的吆喝,像一曲豐收的歌。他學著老農(nóng)的樣子,攥著鐮刀往稻稈根部割,刀刃劃過秸稈的“沙沙”聲脆生生的,可沒割幾壟,腰就酸得直不起來。金黃的稻穗沉甸甸地墜在眼前,穗尖的谷粒飽滿得快要脹開,蹭得他臉頰發(fā)癢。
“林主任,歇會兒吧?!蓖趵蠞h奪過他手里的鐮刀,粗糙的手掌在他背上捶了兩下,“這活兒不是你們讀書人干的,累著不值當?!彼麖奶锕∩详藗€玉米,用牙齒啃掉外皮,遞過來,“嘗嘗,剛從地里掰的,甜得很。要不是你修了水渠,這玉米早枯死在地里了,哪能有這么好的成色。”
林辰接過玉米,咬了一大口。甜汁瞬間在嘴里爆開,帶著陽光的暖意和泥土的清香,順著喉嚨滑下去,熨帖得讓人舒服。他看著不遠處的曬谷場,金黃的稻谷堆成了小山,幾個婦女正用木锨把谷粒攤開晾曬,谷粒滾落的“簌簌”聲里,藏著說不盡的踏實。
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豐收”這兩個字的分量。它不只是糧囤里堆積的數(shù)字,不只是報表上增長的百分比,而是王老漢臉上深深的皺紋里漾開的笑,是二柱娘把新米往鄰居家送時的驕傲,是孩子們在谷堆上打滾時沾滿身的谷香。那些在修水渠時流過的汗、吵過的架、熬過的夜,那些被曬脫皮的肩膀、磨出血泡的手掌、在工棚里咽下的冷饅頭,都化作了此刻田埂上飄來的米香,化作了農(nóng)民眼角的淚光,比任何勛章都更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村里特意辦了場“豐收宴”,就設(shè)在曬谷場的中央。十幾張方桌拼在一起,鋪著洗得發(fā)白的粗布,桌上擺滿了地里收的、欄里養(yǎng)的——燉土雞的油花浮在湯上,金黃的雞皮皺巴巴的,香味能飄出半里地;蒸新米的竹籠一掀開,熱氣裹著米香直沖腦門,米粒脹得圓滾滾的,閃著玉似的光;還有煮玉米、蒸紅薯、涼拌蘿卜絲,都是剛從地里收來的新鮮貨,透著股質(zhì)樸的實在。
王老漢拉著林辰往主位上坐,他那雙握了一輩子鋤頭的手,指關(guān)節(jié)粗大,掌心全是老繭,攥著林辰的胳膊時,力道大得像要把人嵌進骨子里。“林主任,你可得坐上頭?!彼らT洪亮,震得人耳朵嗡嗡響,“我活了六十歲,見過大旱,見過洪澇,就沒見過這么旱的年景還能豐收!你是我們村的大恩人,這主位該你坐!”
周圍的村民跟著起哄,二柱端著一壇自釀的米酒跑過來,給林辰面前的碗里斟得滿滿當當:“林主任,這酒是我爹用新糯米釀的,您得嘗嘗!”
林辰站起身,端起酒碗,卻先朝著在場的村民們舉了舉:“這第一碗酒,該敬大家?!彼哪抗鈷哌^一張張黝黑的臉,有王老漢這樣的老者,有二柱這樣的青年,還有抱著孩子的婦女,“修水渠的時候,是你們頂著四十度的太陽挖石頭,是你們中暑了喝口涼水繼續(xù)干,是你們把家里僅存的糧食省下來給工友們吃。沒有你們,就沒有這渠里的水,更沒有今天的豐收?!?/p>
說完,他把酒碗湊到唇邊,仰頭喝了一大口。米酒的辣勁兒竄上喉嚨,帶著米香的溫熱在胃里散開,熨帖得讓人眼眶發(fā)熱。
放下碗,他又倒了第二碗,轉(zhuǎn)向角落里坐著的幾個技術(shù)人員:“這第二碗,敬咱們技術(shù)隊的同志。”那幾個年輕人是高明從省水利廳請來的,修渠時天天泡在工地上,曬得跟炭似的,“是你們熬夜畫圖紙,是你們頂著風險搞爆破,是你們守在過濾段調(diào)試設(shè)備。沒有你們的專業(yè)和付出,這水渠修不成,江水也引不活莊稼?!?/p>
技術(shù)隊的小周紅著臉站起來,端起碗跟他碰了一下,酒灑在衣襟上也顧不上擦。
最后,林辰給自己倒了第三碗,這次他沒說話,只是朝著遠方的引水渠方向舉了舉,然后一飲而盡。酒液滑過喉嚨時,辣得他鼻尖發(fā)酸,可心里卻暖烘烘的,像揣了個小火爐。
宴會上,不知是誰起了個頭,唱起了鏡州的老山歌。那歌聲沒有章法,調(diào)子忽高忽低,卻帶著一股直愣愣的歡喜,像田埂上的野草,瘋長著生命力。幾個婦女拉著衣角,跳起了自編的舞蹈,腳步踩著收割的節(jié)奏,裙擺掃過地上的谷粒,揚起一陣細碎的金粉。孩子們在谷堆上打滾,把自己埋進金黃的稻殼里,只露出兩個黑黢黢的小腦袋,笑聲像銀鈴似的,在曬谷場上空蕩來蕩去。
蘇晴舉著相機,站在不遠處的谷堆旁,快門按得不停。她的鏡頭里,林辰正被村民們圍著敬酒,臉頰上沾著幾粒谷粒,笑得眼角堆起了細紋,哪里還有平時在辦公室里板著臉的嚴肅樣子。他接過王老漢遞來的玉米,啃得滿嘴都是渣;他聽二柱娘講修渠時的趣事,笑得直不起腰;他甚至被孩子們拉著,在谷堆上坐了下來,任由他們往他口袋里塞谷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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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晴忽然覺得,這個總是把“工作”掛在嘴邊的男人,在田埂上、在工棚里、在這豐收的谷堆旁,才露出了最真實的模樣。他的手因為握過鋤頭而磨出了繭,他的臉因為曬過烈日而變得黝黑,可他眼里的光,卻比任何時候都要亮——那是一種在泥土里扎了根的堅韌,一種把老百姓的事扛在肩上的溫暖,還有一股不服輸?shù)捻g勁,像這田埂上的莊稼,不管旱澇,都要拼命往上長。
宴會散時,月亮已經(jīng)爬上了樹梢。村民們拉著林辰的手,往他包里塞新米、玉米、紅薯,說什么也不肯讓他空著手走?!傲种魅?,這是自家產(chǎn)的,不值錢,你嘗嘗鮮?!薄懊髂觊_春,你得來看看我們種的水稻,保準比今年還好!”
林辰一路走,一路應著,包里的東西越來越沉,心里的暖意也越來越滿。剛走出村口,手機“?!钡仨懥艘宦暎歉呙靼l(fā)來的短信:“省委領(lǐng)導聽說了鏡州的抗旱成果,很滿意。下一步,省發(fā)改委已經(jīng)批了資金,要把臨時水渠改成永久灌溉工程,再建兩座蓄水閘,讓長江水永遠滋養(yǎng)這片土地。”
他站在月光下,望著遠處的引水渠。清水依舊在渠里靜靜流淌,月光灑在水面上,碎成一片銀輝,映著滿天的星光,像一條綴滿了寶石的帶子。風吹過稻田,稻穗摩擦的“沙沙”聲里,仿佛能聽到土地在呼吸。
林辰知道,這場和旱災的較量,他們贏了。但更重要的是,鏡州的老百姓贏了——他們贏回了沉甸甸的稻穗,贏回了倉廩里的糧食,贏回了面對天災時的底氣。他們贏回的,還有那份對土地的信任,對未來的希望,以及對身邊這些為他們辦實事的人的托付。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谷粒,硬硬的,帶著溫度。這大概就是豐收最實在的分量——它不只是收獲的糧食,更是種下的人心。而這片土地,只要人心不散,再大的坎,也能邁過去;再難的日子,也能長出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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