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看著蘇晴把銅錢戴在手腕上,紅繩繞著她白皙的手腕轉了兩圈,銅錢垂在手腕內側,隨著動作輕輕晃悠。他又看了看林辰手里攤開的零錢,突然露出個孩子氣的笑容,缺了牙的嘴咧開,像個偷藏了糖果的孩子。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林辰的手背,又拍了拍蘇晴的手背,拍得很慢,力道卻很足,像是在說“拿著,這是規(guī)矩”,又像是在把什么珍貴的東西托付出去。
蘇晴把銅錢攥在手心,冰涼的金屬仿佛真的生出了溫度,順著指尖往心里鉆。她忽然想起奶奶說過的話:“老輩人給的紅包不在多少,在于那份心——他們總把自己覺得最好的東西攢著,哪怕那東西在旁人看來不值錢,可在他們心里,那是能給的全部?!?/p>
就在這時,林辰的手機響了,鈴聲是喜慶的《步步高》,在安靜的屋里顯得格外熱鬧。他掏出手機一看,是王老漢打來的,電話那頭吵吵嚷嚷的,夾雜著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還有孩子們的笑鬧。
“小林啊!”王老漢的大嗓門透過聽筒炸開,震得林辰把手機離耳朵遠了點,“你爸醒了沒?我包了湯圓,芝麻餡的,讓他過來嘗嘗!”電話里傳來碗碟碰撞的脆響,“還有小蘇姑娘,一起來啊,人多熱鬧!張大媽和李大爺都在呢,就等你們了!”
父親一聽王老漢的聲音,耳朵立刻豎了起來,眼睛也亮了,像是瞬間年輕了好幾歲。他拽著林辰的袖子就往外走,步子都比平時利索,棗紅色的毛衣在晨光里晃出活潑的弧度,再也看不出平時那股病懨懨的樣子。
林辰和蘇晴笑著跟在后面,看著父親急匆匆的背影,手里還捏著那份沉甸甸的紅包。走到樓道里,才發(fā)現外面的雪停了,陽光把積雪照得發(fā)亮,晃得人睜不開眼。小區(qū)里的鞭炮碎屑鋪了一地,像撒了層紅地毯,空氣里飄著淡淡的硝煙味,混著鄰居家飄來的飯菜香,是獨屬于年初一的味道。
三個影子被陽光拉得很長,緊緊挨在一起,父親的影子雖然有點佝僂,卻穩(wěn)穩(wěn)地立在中間,像串被春風吹軟的糖葫蘆,甜絲絲地串起了新的日子。
王老漢家的院門沒關,剛走到門口,就聽見屋里傳來搓麻將的嘩啦聲。院子里支著個煤爐,上面坐著口鋁鍋,鍋里的湯圓“咕嘟咕嘟”地冒著泡,白胖的湯圓在水里翻來翻去,把水面攪出一圈圈漣漪,甜香混著鞭炮的硝煙味飄得很遠。
“來啦!”王老漢系著件印著“?!弊值募t圍裙,從屋里迎出來,手里還拿著個漏勺,“快進屋,湯圓剛煮好,再不吃就爛在鍋里了!”
張大媽和李大爺正圍著桌子說笑,看見他們進來,趕緊往旁邊挪了挪,騰出兩個空位。張大媽手里拿著副毛線針,正給孫子織圍巾,看見蘇晴手腕上的銅錢,眼睛一亮:“這銅錢真秀氣,是老物件吧?”
“是叔叔給的,說能辟邪?!碧K晴笑著晃了晃手腕,銅錢碰撞出清脆的響聲。
“那可得好好戴著!”李大爺抽了口煙,煙袋鍋里的火星明滅,“老輩人傳下來的東西,都帶著念想呢。”
父親一進門就被王老漢拉到了棋盤前,棋盤是用硬紙板畫的,楚河漢界的墨跡都暈開了。兩人擺開棋子,王老漢執(zhí)紅,父親執(zhí)黑,楚河漢界兩邊很快排滿了“兵卒”。這次沒人在乎輸贏,王老漢故意讓父親吃了個“車”,父親笑得像個孩子,手舞足蹈地把“車”放進自己的棋盒里,王老漢則在一旁“唉聲嘆氣”,逗得滿屋子人都笑了。棋子落盤的輕響和此起彼伏的笑聲混在一起,像支熱鬧的曲子。
蘇晴坐在林辰身邊,幫他剝了個橘子,橘瓣上的白絲還沒摘干凈。林辰看著她被爐火映紅的側臉,睫毛上沾著點細小的絨毛,手腕上的銅錢隨著剝橘子的動作輕輕晃動,紅繩在她腕間勒出道淺淺的紅痕。他又看了看不遠處眉飛色舞的父親,老人正舉著“炮”,非要讓王老漢看他這步“妙招”,嘴角的油光還沒擦干凈。
林辰突然覺得,所謂的“年味兒”,從來都不在精致的飯菜或昂貴的禮物里。它藏在父親攢了很久的五十塊錢里,藏在那枚被磨得發(fā)亮的銅錢里,藏在王老漢煮破了皮的湯圓里,藏在張大媽織錯了針腳的圍巾里。它是這些吵吵鬧鬧的人,是這些笨拙卻真誠的心意,是明明不富裕,卻總想把最好的都塞給你的那份熱乎勁兒。
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拼出塊明亮的光斑,里面浮動的塵埃還在跳舞。鍋里的湯圓又開了,“咕嘟”聲像是在倒計時,提醒著新的一年已經真真切切地來了。林辰捏了捏手里沒吃完的橘子,橘瓣的甜混著點酸,像極了此刻的心情——有點酸澀,卻被更多的暖意包裹著,踏實得讓人想笑。
新的一年,似乎從這一刻起,才真正有了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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