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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宣傳部的壓力（第1頁）

報社社長辦公室的百葉窗拉得很嚴(yán)實，陽光被切割成一條條的金斑，落在鋪著暗紅地毯的地板上?？諝庵袕浡鴿庥舻难┣盐?，混著老舊木料的氣息，像個密不透風(fēng)的罐頭。張社長坐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后，手指在桌面上反復(fù)摩挲，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桌對面的沙發(fā)上，周志國的秘書小鄭正慢條斯理地品著茶，青花瓷杯蓋碰撞杯身的輕響，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刺耳。

“張社長，”小鄭放下茶杯，杯底在茶幾上磕出清脆的聲響，“周市長特意交代，蘇晴那篇關(guān)于拆遷的報道，‘影響很不好’。尤其是涉及領(lǐng)導(dǎo)親屬的部分，必須刪改，最好……”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最好不要出現(xiàn)具體人名?！?/p>

張社長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拿起桌上的稿件清樣，紙張邊緣已經(jīng)被捏得發(fā)皺。蘇晴的字跡清秀卻有力，每個字都像釘在紙上，尤其是被紅筆圈出的“周志國妻弟趙偉”幾個字，在淡黃色的紙上格外刺眼?！靶∴嵧?，”他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這稿子……證據(jù)確鑿啊。安置房預(yù)留清單、企業(yè)注冊信息、還有錄音佐證，直接撤稿或者大改，恐怕不好向采編部交代，也怕……怕引起讀者質(zhì)疑。”

“沒什么不好交代的。”小鄭打斷他，從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打印文件，推到張社長面前。文件抬頭印著“中共鏡州市委宣傳部”的紅色字樣，標(biāo)題是“關(guān)于近期輿論引導(dǎo)工作的提示”，其中一條用加粗字體標(biāo)出：“聚焦拆遷工作的積極成效，弘揚正能量，避免過度渲染個別問題引發(fā)負面輿情”。

“這是今早剛收到的‘提示’?！毙∴嵉恼Z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張社長是老新聞人了，該知道這‘提示’的分量?！彼掍h突然一轉(zhuǎn)，目光落在窗外報社老舊的辦公樓，“聽說報社明年的辦公大樓擴建項目，還等著市里批地？那塊地可是黃金地段，不少開發(fā)商盯著呢?！?/p>

張社長的手指在清樣上掐出深深的折痕，指腹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他在報社待了二十年，從記者做到社長，太清楚這種“輿論引導(dǎo)提示”的真正含義——那不是建議，是命令。而小鄭最后那句話，更是赤裸裸的威脅。辦公大樓擴建是報社上下盼了十年的事，一旦卡在批地環(huán)節(jié)，他這個社長恐怕也坐不穩(wěn)了。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蘇晴抱著筆記本電腦走進來，臉上還帶著跑現(xiàn)場的疲憊，牛仔褲的膝蓋處沾著點泥漬。“社長，您找我？”她看到沙發(fā)上的小鄭，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但還是保持著禮貌，“這位是？”

“蘇記者，這位是市政府的鄭秘書?！睆埳玳L的聲音有些干澀，他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有事跟你說?！?/p>

蘇晴放下電腦，剛坐下就看到桌上的稿件清樣，心里立刻明白了七八分?！吧玳L，是關(guān)于拆遷報道的事嗎？”她的語氣很平靜，眼神卻異常堅定。

“小蘇啊，”張社長推給她一杯剛泡好的茶，熱氣模糊了他的眼鏡片，“你這篇報道……寫得有點激進了?！彼钢渲幸欢?，“‘周志國通過妻弟關(guān)聯(lián)公司套取安置房’，這里能不能改改？就說‘個別企業(yè)存在管理漏洞’，別提具體人名，尤其是……尤其是領(lǐng)導(dǎo)干部的名字?！?/p>

蘇晴的手猛地攥緊，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吧玳L，這些都是事實！”她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周強的公司把三十套安置房轉(zhuǎn)給周市長的妻弟當(dāng)監(jiān)事的空殼公司，這是赤裸裸的利益輸送！王老漢他們十幾戶人家到現(xiàn)在還沒拿到合適的房子，您讓我怎么改？改成‘拆遷工作進展順利’嗎？”

“我知道你想揭露真相，但要講究策略?！睆埳玳L嘆了口氣，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周市長是市委常委，直接點名會捅馬蜂窩的。報社扛不住這個壓力，你……你還年輕，不懂這里面的厲害?！?/p>

“我只知道新聞要講真話，要為老百姓說話！”蘇晴“騰”地站起身，桌上的茶杯被震得晃動了一下，熱水濺在桌面上，“如果連這種明目張膽的腐敗都不能報道，我們辦報紙還有什么意義？不如改成政府公告欄算了！”

一直沉默的小鄭突然冷笑一聲，站起身走到蘇晴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蘇記者倒是有風(fēng)骨，但也要想想后果。報社的編制審批、年度經(jīng)費，甚至你的工作……都捏在市里手里。逞一時之快，值得嗎？”

“不用威脅我?！碧K晴直視著他的眼睛，毫不畏懼，“這篇報道必須按原文刊發(fā)，否則……”她拿起桌上的清樣，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我就給省報投稿，給中央媒體投稿，總會有地方能容得下真話?！?/p>

說完，她轉(zhuǎn)身就往外走。張社長在身后氣急敗壞地喊：“蘇晴！你被停職了！立刻交出辦公室鑰匙，去人事部辦手續(xù)！”

蘇晴的腳步頓了頓，后背挺得筆直，卻沒有回頭。走廊里靜悄悄的，格子間里的同事們都低著頭假裝忙碌，鍵盤敲擊聲稀稀拉拉，沒人敢抬頭與她對視。她知道，在這種時候，沉默是大多數(shù)人的選擇，但她不能沉默——那些在雨里給她遞傘的拆遷戶，那個把祖?zhèn)饔衽迦o林辰的王老漢，還有深夜在辦公室燈下整理材料的林辰，都在等著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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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晴走到自己的工位，桌面上還攤著安置房的戶型圖，上面用紅筆標(biāo)著每家拆遷戶的訴求。她迅速打開電腦，將U盤里的報道電子版發(fā)送到省報的匿名投稿郵箱，又備份到云端，然后拔掉U盤，揣進牛仔褲口袋。

收拾個人物品時，她的動作很慢。一個磨破邊的采訪本，里面記著三年來的采訪筆記，第一頁是剛?cè)肼殨r老編輯寫的“鐵肩擔(dān)道義”；一支用了五年的鋼筆，筆帽上的漆都磨掉了，卻是她第一次獲得新聞獎時的獎品；還有一盆多肉植物，是林辰送的，說“熬夜寫稿時看看綠色，眼睛能舒服點”，此刻正安靜地立在桌角，葉片飽滿得像塊翡翠。

她把這些東西裝進帆布包里，拉鏈拉到一半時，旁邊工位的老編輯偷偷塞給她一個蘋果，低聲說：“注意安全。”蘇晴對他笑了笑，眼里有些發(fā)熱。

走出報社大樓時，正午的陽光格外刺眼，蘇晴下意識地瞇起眼睛。街上人來人往，賣煎餅的小攤冒著熱氣，公交車靠站時濺起一串水花，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卻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樣了。她掏出手機，給林辰發(fā)了條短信：“稿子安全了，別擔(dān)心?！?/p>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后，她關(guān)掉手機，攔了輛出租車。“師傅，去老城區(qū)，就是剛拆遷的那塊?！?/p>

“去那兒干嘛？都拆得差不多了，亂糟糟的。”司機透過后視鏡看了她一眼，語氣里帶著好奇。

“看個老朋友?！碧K晴望著窗外倒退的街景，心里想著王老漢。那個把祖?zhèn)饔衽逅徒o林辰的老人，此刻或許正坐在臨時搭建的棚屋里，等著一個遲到的公道。她不知道接下來會面對什么，但她知道，只要還有人在等，她就不能停下腳步。

出租車穿過繁華的商業(yè)區(qū)，漸漸駛向老城區(qū)。車窗外的建筑從高樓大廈變成低矮的平房，路面也顛簸起來。遠遠地，蘇晴看到拆遷區(qū)的圍擋上，“建設(shè)美好家園”的紅色標(biāo)語在陽光下格外醒目。她握緊了口袋里的U盤，那里裝著的不僅是一篇報道，更是無數(shù)普通人對公平與正義的期盼。

她知道，這場仗很難打，但總有人要站出來。就像林辰在拆遷現(xiàn)場說的那樣：“只要還有一個人在等，我們就不能放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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