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五年五月初五,當(dāng)渤海灣的第一縷晨光刺破薄霧,映亮旅順口嶙峋的東雞冠山時(shí),沉寂月余的山野已被鼎沸的人聲、金石撞擊聲與號子聲徹底喚醒。
巨大的花崗巖條石,如同被馴服的巨龍脊骨,在“杭育!杭育!”的震天號子聲中,由數(shù)千名赤裸上身的宋軍工兵和歸化遼民牽引著粗若兒臂的鐵索,沿著新辟的陡峭坡道,一寸寸挪向山頂壘砌的雄渾基座。
旅順要塞,這座注定要扼斷高麗、鎖鑰渤海的虎門巨閘,已初露猙獰。
岳飛并未披甲,只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青色布袍,立于東雞冠山北側(cè)鷹巢巖制高點(diǎn)。
獵獵海風(fēng)吹拂他鬢角微霜,目光卻銳利如釘,牢牢盯住下方蜿蜒海岸線上星羅棋布的防御節(jié)點(diǎn)。
“稟帥!”王貴一身泥灰,指著山腳正在開挖的巨大壕塹,“依甲字圖!山下第一道‘環(huán)海壕’深兩丈、闊五丈,引潮灌之已成!其內(nèi)側(cè)‘虎蹲炮壘’三百座正筑護(hù)坡!半埋鐵芯滾木待發(fā)!”
他轉(zhuǎn)向身后層疊山巒,“山上三道疊壘:頭道‘千仞墻’高四丈,臨海一面俱覆鐵汁澆筑之斜面石壁!二道‘飛火連城’配三重虎蹲炮、神火飛鴉巢!三道‘鎮(zhèn)海臺’為帥府中樞!其下暗渠、儲糧地宮、火藥庫皆鑿巖為室,深埋于山腹!”
楊再興撫摸著剛剛豎起在鷹巢巖頂、足有合抱粗的青銅炮管,冰涼的觸感下是壓抑的狂暴。
這尊炮鑄有“怒海鎮(zhèn)濤”銘文,形制前所未有,炮口卻直指對岸若隱若現(xiàn)的鐵山島?!按恕?zhèn)海吼’,真能炮擊六里?”
“張猛遣船拖來的‘千斤神威’改?!痹里w眉目不動,“配新制‘火龍出水’長銃藥(顆粒發(fā)射藥),海上試射已有五里之遙,鐵山島、老鐵山皆在覆蓋之下?!?/p>
他屈指敲了敲冰冷炮身,聲如金鐵,“炮火之繩,當(dāng)自此始!金州地峽掘斷工程,如何?”
“七千健卒晝夜輪作!自南關(guān)嶺至柳樹屯,十五里長、五丈深之壕塹已通其半!”
張憲接口,語帶興奮,“兩側(cè)筑土山立銃臺!壕內(nèi)灌引海水之日,便是遼東半島化為孤島懸于海外之時(shí)!高麗縱有雄兵百萬,亦難飛渡!”
岳飛頷首,目光掠過炮口指向的茫茫深海。旅順是鎖鑰,金州地峽是斷鏈,而他腳下這門鎮(zhèn)海巨炮,則是最終能將高麗水師徹底驅(qū)離渤海的利齒!鐵山、金州、旅順,三處相互咬合的鋼鐵支點(diǎn),終將撐起大宋雄視東海的嶙峋骨架。
混同江北,黃龍府故地,寧江州(今吉林松原)城郊。
刺骨的寒風(fēng)卷過皚皚雪原,刮在臉上如刀割一般。
韓世忠勒馬立于一座覆滿積雪的土丘之上,身后是森然矗立的數(shù)千黑甲鐵騎。
他并未著帥袍金甲,一身玄色鐵鱗札甲外罩黑色狼皮大氅,目光如雪原上的蒼狼,掃視著下方跪伏于冰凍雪地中的大片人影。
那是數(shù)千名剽悍的女真戰(zhàn)士,發(fā)辮灰敗,皮袍破損,臉上刻著戰(zhàn)敗的屈辱與茫然。
為首老者白發(fā)編辮垂于胸前,頭戴一頂鑲嵌野豬獠牙的陳舊皮冠,正是女真白水部大薩滿——完顏石魯。
他身后數(shù)十位赤膊壯漢抬著沉重祭品:整只烤熟的鹿、牛,甚至一頭罕見的白色巨狼,鮮血凝固在皮毛上,森然刺目。
“韓帥!”女真通譯官聲音顫抖,“石魯言:白水部愿舉族歸附,獻(xiàn)白山白鹿之神骸為質(zhì),永世為大宋守邊,甘為前驅(qū)!只求…賜予一方休養(yǎng)生息之地,勿為奴!”
韓世忠目光落在巨鹿頭骨眉心處一道深深的箭痕上——那是當(dāng)年完顏阿骨打射殺遼主祭天白鹿的神箭之痕。
祭品是真,卑屈亦是真。此等悍勇山民,刀架頸項(xiàng)尚可跪伏,然骨血深處皆屬桀驁難馴之虎狼。
“大薩滿請起。”韓世忠下馬,聲音在空曠雪原上沉沉回蕩,字字如冰錘砸地,“爾族歸化,可。
然有三:其一,自組白水驃騎營,以原百夫長領(lǐng)兵,直屬我鎮(zhèn)北軍!
其二,隨軍賜黑水河畔新劃草場為居地,免十年賦稅徭役!
其三,他猛地拔出腰畔御賜“白虹”寶刀,錚然一聲插入面前雪地,深及刀鐔!“自爾以下,營中千夫長至十夫長,凡應(yīng)募者,以刀割掌,血滴此‘寒鐵令’之上!飲‘?dāng)嘟鹁啤耸模∽源搜菫槠?,只認(rèn)我韓家?guī)浧?,只遵我?zhèn)北軍令!違誓者——”他刀鋒般的目光掃過眾人,“舉族皆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