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墟?!?/p>
當林默吐出這兩個字時,倉庫里那片由絕望和失敗凝固而成的、近乎實質的死寂,終于被撕開了一道裂縫。
唐飛停止了自怨自艾的呢喃,陳婧那一直緊繃的、如同冰封的側臉也微微轉了過來。他們的目光,像兩名在無盡黑暗中即將放棄的跋涉者,突然看到遠處亮起了一豆微弱、卻又無法理解的火光。
“歸墟……這是什么?”唐飛的聲音沙啞而困惑,他努力地在自己那龐大的、堪稱黑客界“大英百科全書”的知識庫里搜索著這個詞,結果卻是一片空白?!澳硞€上古時期的服務器代號?還是什么秘密項目的黑話?”
“都不是。”林默搖了搖頭,他緩緩走到那臺唯一還能工作的備用電腦前,背對著兩人,似乎是不想讓他們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它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地方?;蛘哒f,它不應該存在。”
他伸出手,指尖在布滿灰塵的屏幕上,輕輕地、仿佛帶著某種儀式感,畫出了一個簡單的、由堡壘和護城河構成的草圖。
“當年我和蘇晴一起設計這整個系統(tǒng)的核心架構時,我們的理念從一開始就存在著巨大的分歧?!绷帜穆曇艉茌p,像是在講述一個與己無關的、遙遠的故事,“我認為,一個完美的系統(tǒng),應該是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它必須絕對穩(wěn)定、絕對安全、絕對理性。里面運行的每一行代碼,都必須為了一個唯一的目標服務——永不出錯。”
他頓了頓,指尖在“堡壘”的圖形上重重一點。
“在我的設計里,任何錯誤的數據、冗余的代碼、失敗的進程、不穩(wěn)定的變量……都是‘敵人’。對待敵人,唯一的處理方式就是抹除。徹底地、不留痕跡地,從物理介質和邏輯層面,將它們完全清除。讓系統(tǒng)永遠保持純凈,永遠高效?!?/p>
這是他的哲學,一個頂級工程師的、建立在“0和1”之上的、冰冷而完美的世界觀。
“但蘇晴……她不這么認為?!?/p>
林默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極力壓抑的顫抖。他畫圖的手勢停了下來,似乎是不忍心,或者說是不敢,去畫出蘇晴的那個部分。
“她說,一座沒有墓地的城市,是不完整的。一座只有勝利、沒有失敗的歷史,是虛假的?!?/p>
“所以,她在我的‘堡壘’之外,構想了另一個系統(tǒng)。一個與我追求的‘完美’背道而馳的、專門用來容納‘失敗’的地方?!?/p>
林默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從冰冷的空氣中汲取一點力量,來支撐自己說出那個早已被他埋葬的名字。
“她叫它‘歸墟’?!?/p>
“按照她的最初設計,這應該是一個與主系統(tǒng)并行的、巨大的數據‘回收站’和‘墓地’。所有在主系統(tǒng)里被判定為‘錯誤’、‘冗余’、‘有害’的數據,都不會被直接抹除。它們會被剝離掉攻擊性和執(zhí)行權限,然后……被‘流放’到‘歸墟’里去?!?/p>
唐飛的嘴巴微微張開,他作為一個技術人員的本能,讓他立刻理解了這個設計的瘋狂之處?!暗纫幌隆愕囊馑际?,把所有的病毒、木馬、錯誤代碼、垃圾數據,全都收集起來,養(yǎng)在一個地方?我的天,那不是回收站,那是一個數字化的‘哥譚市’!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火藥桶!”
“沒錯,所以我否決了它。”林默的聲音里透出一股疲憊,“我告訴她,這是技術上的累贅,是安全上的噩夢,它會無休止地消耗系統(tǒng)資源,拖垮主服務器,是整個‘堡壘’上最致命的、無法被修復的結構性漏洞。”
“但她堅持?!?/p>
那一刻,林默的眼前,不再是這間昏暗、破敗的倉庫。時光倒流,記憶的洪水沖垮了現實的堤壩,將他帶回了那個充滿了陽光、咖啡香和無盡爭論的下午。
……
“不行!我絕不同意!”
年輕的林默,穿著一件格子襯衫,用力地將手中的設計圖紙拍在桌上。他的臉上,是屬于天才的、不容置疑的自信與固執(zhí)。
“晴晴,你聽我說,這不科學!‘歸墟’這個設計,從根基上就是錯的!你等于是在我們這艘最先進的航空母艦下面,綁了一艘裝著幾百噸垃圾、永遠在漏水的駁船!它除了會把我們拖沉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而他的對面,扎著馬尾、穿著一件寬松白T恤的蘇晴,正捧著一個馬克杯,杯子上印著一個用像素畫成的、正在吐泡泡的小鯨魚。她沒有看圖紙,只是安靜地聽著,嘴角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讓林默感到抓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