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合上最后一本關(guān)于江南漕糧折價的奏章,指尖在紫檀木案幾上輕輕一點。燭火搖曳,將他玄色龍袍上的暗紋映得如同流動的暗河。連續(xù)數(shù)日困于案牘,暖閣里沉水香的氣息都帶著股揮之不去的滯澀。
他忽然站起身,驚得侍立在珠簾外的秉筆太監(jiān)手一抖,險些摔了墨盤。
“更衣?!鼻孛髀曇舨淮?,卻讓整個暖閣瞬間活了過來,“備馬,朕要出宮?!?/p>
半個時辰后,帝都西側(cè)的永安門在夜色中悄然開啟一小縫。三騎輕裝簡從,踏著青石板路疾馳而出,馬蹄聲在空曠的巷弄里顯得格外清晰。為首者披著玄色斗篷,風帽遮面,正是秦明。身后兩人,一人是影七,另一人則是新任的樞密院都承旨,年輕卻以縝密著稱的趙懷瑾。
沒有儀仗,沒有護衛(wèi),此行甚至未錄入宮禁檔冊。秦明要去的地方,是三百里外的北庭都護府——不是以皇帝的身份,而是以一個查驗邊務(wù)的欽差名義。
三日后黃昏,三人風塵仆仆抵達北庭治所朔方城。蒙摯早已得密報,親率數(shù)名心腹在城郊一處不起眼的驛館迎候。見到秦明真容,這位沙場老將單膝跪地,甲胄鏗鏘:“臣蒙摯,恭迎陛下!”
“起來說話?!鼻孛魈郑抗鈷哌^驛館內(nèi)外簡陋卻戒備森嚴的布置,“朕此行,要親眼看看西域這潭水,到底有多渾?!?/p>
當夜,朔方城都護府簽押房內(nèi),燈火通明。秦明并未坐主位,只揀了張靠窗的椅子,聽蒙摯稟報。
“車師國那批精鐵硝石,查清楚了?!泵蓳磾傞_一張手繪的西域輿圖,指尖點在一處戈壁峽谷,“貨是從龜茲流出的,但契約上畫押的龜茲商行,三日前…被一場大火燒了個干凈,管事葬身火海。車師使臣一口咬定不知情,黑汗左谷蠡王則聲稱劫掠時并不知是戰(zhàn)略物資,以為是尋常商貨?!?/p>
秦明靜靜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一枚觸手生涼的墨玉螭龍佩。這些推諉之詞,在他預(yù)料之中。
“陛下,”趙懷瑾躬身插言,他年輕的面龐在燈下顯得格外銳利,“臣梳理了近半年西域各條商路的稅關(guān)記錄,發(fā)現(xiàn)經(jīng)由車師國中轉(zhuǎn),運往更西邊大食、波斯的貨物里,藥材、香料量驟增,而…瓷器、絲綢這類我朝傳統(tǒng)優(yōu)勢貨物,比例卻在下降。”
秦明抬眼:“你的意思?”
“臣懷疑,”趙懷瑾聲音壓低,“有人以藥材香料貿(mào)易為掩護,正在西域構(gòu)建一條…繞過我朝監(jiān)管的戰(zhàn)略物資通道。那批精鐵硝石,或許只是冰山一角。”
室內(nèi)一時寂靜,只聞燈花爆開的輕微噼啪聲。若真如此,西域局勢遠比表面看到的更為兇險。
秦明忽然起身,走到輿圖前,目光銳利如刀:“明日,朕去邊境榷場看看?!?/p>
蒙摯大驚:“陛下!邊境龍蛇混雜,恐有不測!”
“朕就是要去看看,是什么牛鬼蛇神,敢在朕的眼皮底下玩火?!鼻孛髡Z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次日,朔方城外的邊境榷場人聲鼎沸。秦明換上了一身尋常商賈的錦袍,影七與趙懷瑾扮作隨從,混在往來的人流中。他看似隨意地逛著,目光卻如鷹隼般掃過一個個攤位,留意著貨物成色、交易方式、乃至商賈間的只言片語。
在一處販賣西域藥材的的大攤位前,秦明駐足,隨手捻起一撮號稱產(chǎn)自波斯的藏紅花,用流利的西域官話與胡商攀談。那胡商見他氣度不凡,言語間頗為殷勤,卻在不經(jīng)意間透露出近期確有一批“特殊藥材”被高價預(yù)定,需繞開車師官方渠道,直接運往西邊。
正當秦明欲深問時,榷場另一端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一隊黑汗騎兵護著幾輛滿載的馬車,無視市舶司官吏的阻攔,強行沖關(guān),意圖避稅入境。守關(guān)的玄甲軍士卒立刻持戟阻攔,雙方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