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像淬了冰的刀子,刮過黎陽倉外的荒坡,卷起枯草碎屑,打在押解隊伍的甲胄上,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像是暗處有人在磨牙。王臨走在擔架旁,靴底踩過結霜的地面,每一步都沉得像墜了鉛。他的目光始終鎖著擔架上昏迷的鄭管事——那人的手腕仍纏著發(fā)黑的粗布,布角滲出的暗紅血漬在夜色里泛著冷光,嘴角殘留的白沫泛著淡青,連呼吸都帶著微弱的抽搐,像條瀕死卻仍藏著毒牙的蛇。
趙鋒帶著五個隊員舉著火把走在前面,火把的橙光在夜色里晃出跳動的光圈,照亮了通往倉廩署的碎石路。光圈邊緣,路邊的荒草被風扯得東倒西歪,影子投在地上,像一群張牙舞爪的鬼影?!瓣犝?,你看他手指!”走在擔架旁的隊員突然低喝一聲,聲音里帶著緊張。
王臨立刻俯身,借著火光細看——鄭管事的右手食指正無意識地蜷縮,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指縫里還沾著點泥土。這不是昏迷者該有的反應!正常人昏迷時手指會放松,哪會這般緊繃?他心頭猛地一緊,伸手就按住鄭管事的手腕:“不好!他在裝昏!按住他的手,快搜身!”
隊員們反應極快,兩人按住鄭管事的肩膀,三人死死攥住他的四肢。鄭管事被按住的瞬間,突然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珠里沒有半分剛醒的迷茫,全是瘋狂的狠勁,嘴角還掛著一絲“你們上當了”的詭異笑容?!跋胨盐业纳??晚了!”他突然發(fā)力,胸口猛地一挺,竟要往擔架邊緣的尖石上撞去,顯然是想自盡滅口!
“攔住他!”王臨的手快如閃電,一把揪住鄭管事的衣領,將他拽回擔架時,指節(jié)都因用力而泛白。趙鋒趁機探手摸向鄭管事的衣襟,指尖剛碰到一個硬邦邦的油布包,就被鄭管事的腳踹中膝蓋,疼得他悶哼一聲?!斑€敢反抗!”趙鋒咬牙,另一只手猛地扯開鄭管事的衣襟,將油布包搶了過來。
油布包被層層裹著,拆開時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和第39章在磚窯里聞到的氣味一模一樣。里面是半張染血的麻紙,紙上用炭筆勾勒著一個猙獰的狼頭,狼頭下方寫著“白馬渡”“三日后”,墨跡還沒完全干透,邊角被血漬暈開,模糊了幾個字?!斑@是突厥狼衛(wèi)的標記!”王臨捏著麻紙的指尖泛白,心臟像被一只手攥緊,“他不僅要躲在磚窯治傷,還要用這密信傳遞李密的行程!”
“把他的手腳捆緊,嘴堵上!”王臨沉聲下令,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用最粗的麻繩,繞著胳膊腿纏三圈,別給他任何自盡的機會——他嘴里的秘密,比咱們所有人的命都重要?!标爢T們立刻從背囊里掏出麻繩,將鄭管事的手腳捆成麻花,又撕了塊粗布塞進他的嘴。鄭管事瘋狂地扭動身體,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嘶吼,眼睛死死盯著王臨,像要噴出火來。
押解隊伍剛到倉廩署的大門,就見軍法司的差役舉著燈籠迎了上來,燈籠的光映得門上的“軍法嚴明”匾額泛著冷光。王臨沒顧上跟差役寒暄,先讓人把鄭管事送進軍醫(yī)營,又帶著趙鋒直奔薛老拐的臨時囚室。囚室在倉廩署的后院,是間漏風的土坯房,里面只點著一支蠟燭,燭火“噼啪”爆著火星,將薛老拐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在斑駁的土墻上,像個扭曲的怪物。
薛老拐縮在墻角,灰布衫上還沾著磚窯里的黑灰,頭發(fā)亂糟糟地粘在臉上。見王臨和趙鋒進來,他的身體瞬間抖得像篩糠,雙手抱頭,恨不得鉆進墻縫里。“薛老拐,不用裝了?!蓖跖R把從磚窯里搜出的黑陶碗放在桌上,碗底暗紅的藥膏渣清晰可見,在燭火下像干涸的血,“鄭管事的密信我們找到了,白馬渡的事,你不說,我們也能從他嘴里問出來。但你若是說了,我可以求徐將軍饒你一命——畢竟,你只是個被宇文閥脅迫的暗樁,不是主謀?!?/p>
薛老拐的頭埋得更低,手指摳著墻縫里的泥土,指甲縫里都塞滿了灰。沉默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他突然抬起頭,眼里滿是恐懼,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我說。。。我說!鄭管事找到我的時候,不僅給了五十兩銀子,還拿我妻兒的性命威脅我!他說要是我不照做,就把我兒子賣到突厥當奴隸,把我婆娘賣到窯子里去。。?!?/p>
他咽了口唾沫,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混著臉上的灰,成了一道道黑痕:“他讓我偽裝成瘸腿郎中,一是給她治手腕的箭傷——那箭上帶了毒,他疼得夜里直哼哼,我用‘九節(jié)菖蒲’和血竭給他熬藥膏,熬了整整五天才壓住毒性;二是幫他傳遞消息——土地廟的狼頭飛鏢是我埋的,就埋在供桌底下,用他給的‘九節(jié)菖蒲’葉子蓋著,說是給突厥人留的標記;白馬渡的聯絡暗號,是我用艾草汁寫在紙條上的,艾草汁干了就看不見字,要用水泡才能顯出來,我把紙條塞在流民的破碗底,讓他們順著河漂到白馬渡,傳給突厥人。。?!?/p>
“艾草汁?紙條上具體寫了什么?突厥人什么時候到白馬渡?”王臨追問,往前踏了一步,燭火的光映在他臉上,讓他的眼神更顯銳利。
“寫了‘魏公三日至,狼衛(wèi)候渡頭’。。?!毖瞎盏穆曇舭l(fā)顫,雙手緊緊攥著衣角,“他還說,宇文成都將軍帶了一千死士,早就混進了西南角的難民營,每個人腰間都系著一根紅繩,紅繩上還繡著個小狼頭,等李密的儀仗到了白馬渡,死士就在倉城作亂,狼衛(wèi)從山林里沖出來,里應外合,一定要殺了李密!”
這話像一塊燒紅的巨石,狠狠砸進王臨的心里。西南角的難民營離柳輕眉的窩棚只有半里地!柳輕眉自從上次中毒后,身體還沒完全恢復,每天只能躺著,身邊只有兩個健婦照顧,要是死士在難民營作亂,她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摆w鋒,你盯著薛老拐,別讓他串供,也別讓他自盡?!蓖跖R立刻起身,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我去軍醫(yī)營看看鄭管事的情況,順便。。。去流民營確認柳姑娘的安全。”
剛走到軍醫(yī)營的門口,王臨就見獨孤鳳的戰(zhàn)馬拴在柱子上,馬身上還沾著塵土和草屑,馬鼻里噴著白氣——顯然她也是剛收到消息,連夜從西營門趕過來的。徐世積站在帳外,手里捏著那半張密信,眉頭擰成了疙瘩,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連鬢角的白發(fā)都顯得更醒目了。
“王臨,你來得正好?!毙焓婪e把密信遞過來,聲音里帶著疲憊,卻依舊沉穩(wěn),“軍醫(yī)說鄭管事的毒解了大半,但身體太虛弱,意識還不清醒。剛才醒過一次,只含糊喊了‘狼騎三千’‘紅繩為記’,就又昏過去了,嘴里還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宇文將軍有令’。”
“薛老拐全招了?!蓖跖R把薛老拐的供詞一字不差地復述一遍,“一千死士藏在西南角的難民營,腰間系紅繩,紅繩上有狼頭標記;三日后李密到白馬渡,突厥會派三千狼騎埋伏在渡頭兩側的山林里,等儀仗一到就動手?!?/p>
獨孤鳳剛好從帳里出來,她的鎧甲上還沾著夜風帶來的霜花,手按在劍柄上,指節(jié)泛白:“我剛從西營門過來,已經讓人加派了巡邏隊去難民營,但流民太多,足有近千人,一個個排查太費時間,要是等三日后再動手,恐怕來不及?!?/p>
“兵貴神速,不能等?!毙焓婪e的目光掃過兩人,語氣斬釘截鐵,“王臨,你熟悉流民營的地形,也認識不少流民,你立刻帶二十名巡哨隊員去難民營,以‘發(fā)放過冬糧’為借口,逐個檢查流民的腰間——記住,動作要輕,別驚動那些死士,發(fā)現系紅繩的,就悄悄控制起來,用布蒙住嘴,帶到倉廩署審問,避免他們狗急跳墻,在營地里放火或傷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