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獄途
冷水刺骨
臘月的風裹著雪粒子,刮在鐵窗縫隙里,發(fā)出“嗚嗚”的怪響。何不凡佝僂著腰,把最后一袋五十斤重的煤塊搬進監(jiān)室角落時,指尖已經凍得發(fā)紫,連指節(jié)都泛著青白色。汗水浸透了里面的粗布薄衣,一遇上監(jiān)室里的寒氣,瞬間結成冰碴,貼在背上像貼了層碎玻璃,每動一下都扯得皮膚發(fā)疼。
“磨磨蹭蹭的,等死呢?”
身后傳來周虎粗啞的嗓音,那聲音裹著戾氣,像塊石頭砸在何不凡耳邊。他回頭時,正看見周虎倚在監(jiān)室門框上,雙手抱胸,軍綠色的囚服被他撐得鼓鼓囊囊,眼神像淬了冰的釘子,直勾勾釘在他身上。
何不凡沒敢頂嘴,只是把空竹筐遞過去,聲音壓得很低:“虎哥,煤搬完了?!?/p>
周虎沒接筐子,反而抬起腳,狠狠踹在筐底。竹筐“哐當”一聲翻倒,竹條磕在水泥地上,斷了兩根?!鞍嵬昃蜎]事了?”他上前一步,鞋尖戳了戳監(jiān)室中間的地面,“這地上的煤塵沒看見?去,拿水擦干凈,擦到能照出人影為止。”
何不凡皺了皺眉。這監(jiān)室的地昨天剛用熱水擦過,現在不過是落了點煤末子,而且這會兒水管里的水冰得能凍掉手指頭——臘月里的冷水,潑在地上都能立馬結層薄霜。但他沒敢反駁,只是攥了攥凍得發(fā)僵的手,低聲應了句:“知道了,虎哥?!?/p>
他拎著竹筐去水房,剛擰開水龍頭,一股寒氣就順著指尖往胳膊肘竄,凍得他指關節(jié)“咔咔”響。他咬著牙接了半桶冷水,桶沿晃蕩著,濺出的水珠落在褲腿上,沒走幾步就凍成了冰殼,走路時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脆響,像腳邊跟著串碎冰。
剛蹲下身要擦地,周虎突然從后面走過來,一腳踩在他手背上。
“慢了?!敝芑⒌穆曇魩е?,腳下的力氣卻越來越大,鞋底的紋路碾過何不凡的手背,疼得他額頭瞬間冒了層冷汗,“擦個地都這么慢,是不是覺得沒人能治你了?”
何不凡的手背像被碾在碎石子上,骨頭縫里都透著疼。他想抽回手,可周虎的腳像焊在上面,怎么掙都掙不開?!盎⒏?,我錯了,我快點擦……”他忍著疼,聲音都發(fā)顫。
周虎“哼”了一聲,終于松開腳,卻突然彎腰,端起旁邊那桶剛接的冷水,劈頭蓋臉就往何不凡身上潑。
“嘩啦——”
冷水瞬間浸透了何不凡的囚服,從頭發(fā)梢流到腳底板,連藏在胸口的玉佩都被浸得發(fā)涼。臘月的天,這一潑比刀子割還疼,他渾身一顫,牙齒控制不住地打顫,嘴唇瞬間變得青紫,連呼吸都帶著寒氣,吸進肺里像吞了冰碴。
他抬起頭,正好對上周虎囂張的臉。周虎手里還拎著空桶,臉上掛著戲謔的笑:“怎么?不服氣?”他蹲下來,粗糙的手掌拍了拍何不凡的臉,力道重得能留下紅印,“不服氣就跟我打啊,打贏了,這監(jiān)室你說了算。打不贏,就老實點,別給我擺臭臉?!?/p>
何不凡沒說話,只是低下頭,拿起凍硬的抹布,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下一下地擦。冷水順著臉頰往下流,流進脖子里,凍得他脖子都僵了。他能感覺到監(jiān)室里其他犯人的目光——有偷偷通情的,有冷眼旁觀的,更多的是幸災樂禍的。但他什么都不能讓,只能擦,直到水泥地亮得能照出他狼狽的影子,直到手指凍得失去知覺,連抹布都快攥不住。
晚上躺在硬板床上,何不凡裹緊了那床薄得能看見棉絮的被子,卻還是冷得睡不著。他下意識摸向胸口,玉佩的溫潤觸感透過潮濕的衣服傳過來,稍微驅散了一點寒意。他想起爺爺送他出門時的樣子,爺爺拄著拐杖,眼神里記是擔憂:“不凡,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撐住,家里永遠等你?!边€有林薇薇,她抱著他,眼眶紅紅的:“不凡,我等你回來,我們還要一起去看春天的櫻花呢?!?/p>
想到這些,他心里稍微暖了點。他把臉埋在枕頭上,告訴自已再忍忍,再過半個月就是家屬會見日,到時侯就能見到爺爺,見到薇薇了。他甚至在心里排練了好多遍要說的話——他要告訴爺爺自已很好,要告訴薇薇別擔心,等他出去,就娶她。
可他沒意識到,這一點點支撐著他的暖意,很快就要被更刺骨的寒冷,徹底澆滅。
藥石難尋
何不凡的咳嗽是從搬完煤的
會見日的期待
距離家屬會見日還有三天時,何不凡開始失眠。
每天晚上躺在硬板床上,他都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腦子里反復排練著見到爺爺和林薇薇時的場景。他會先喊一聲“爺爺”,然后告訴爺爺他在這兒很好,吃得飽,穿得暖,讓爺爺別擔心;他會拉著薇薇的手,告訴她再等他一段時間,等他出去了,就帶她去她最想去的云南,看洱海,看雪山。
他甚至開始注意自已的形象——每天早上用冷水洗臉時,會特意把頭發(fā)理整齊;干活時盡量小心,別讓自已再受傷,免得爺爺和薇薇看到了心疼;他還把藏在枕頭下的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襯衫找出來,疊得整整齊齊,準備會見日那天穿——那是他進獄前最喜歡的一件襯衫,薇薇送他的生日禮物。
“喲,何不凡,這是要干嘛?打扮這么整齊,等著見誰?。俊?/p>
周虎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帶著戲謔的笑。何不凡回頭,看見周虎正坐在床邊,手里把玩著一個鐵皮盒子,眼神里記是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