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第十一章泰卦居于履卦之后,構成實踐之后的理想通達狀態(tài)。傳統(tǒng)解讀多將泰卦簡單視為“通泰”“順利”之卦,強調(diào)“小往大來”的吉祥之象,卻忽略了其作為宇宙和諧哲學的深層意義。泰卦實則是部精密的平衡現(xiàn)象學——描繪天地陰陽如何通過相交而達于萬物通泰的過程。這不僅是個體處世的理想,更是宇宙論意義上陰陽和合而萬物化生的根本法則。
泰卦本體:天地交融的和諧之象
泰卦由下乾上坤組成,乾為天,坤為地,形成“天地交泰”的意象。卦辭“小往大來,吉亨”言簡意賅,卻蘊含深意?!靶⊥敝戈帤馍仙按髞怼敝^陽氣下降,陰陽相交而萬物通泰。“吉亨”非謂單純吉祥,乃指天地交而萬物通的理想狀態(tài)。
“泰”字甲骨文象形為雙手捧水之狀,《說文解字》釋為“滑也”,但本義實為通順無阻。清代學者惠棟在《周易述》中洞察到:“泰者,通也。天地交而萬物通,上下交而其志同?!睖蚀_把握了泰卦中相交與通達的辯證關系。
《彖傳》
“泰,小往大來,吉亨。則是天地交而萬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
的論述需要深入詮釋?!疤斓亟弧狈侵^天地位置交換,而是天氣下降、地氣上升的相交過程?!吧舷陆弧敝干鐣用娴纳舷聹贤?,“其志同”謂心意相通。這揭示了通達的根本條件:陰陽相交、上下相通。
“天地交泰”的意象尤具深意:天本在上而氣下降,地本在下而氣上升,形成天地交融的和諧狀態(tài)。這與履卦“上天下澤”的秩序之象形成對比:履卦強調(diào)分別有序,泰卦注重交融通達。泰卦所處的正是那個陰陽和合、萬物化生的理想時刻。
六爻深析:通達過程的六重境界
泰卦六爻構成一個完整的通達實現(xiàn)過程,每一爻代表在不同情境下的通泰之道。這個歷程不是簡單的順利無阻,而是陰陽平衡藝術的具體展現(xiàn)。
初九“拔茅茹,以其匯,征吉”,展示通達的初始狀態(tài)?!鞍蚊┤恪敝赴蚊┎葸B帶其根,“以其匯”謂同類相從。爻辭強調(diào)通達必從同類相召開始,如《論語》“德不孤,必有鄰”的道理。唐代孔穎達《周易正義》疏:“茅之為物,根相牽連,拔其一則其余俱起。猶君子之道,同志相趨?!边@種同類相應的原理,是中國和諧哲學的重要基礎。
九二“包荒,用馮河,不遐遺,朋亡,得尚于中行”,代表包容廣闊的胸懷?!鞍摹奔窗莼倪h,“用馮河”謂徒步過河般勇毅,“不遐遺”指不遺遠人,“朋亡”謂不結黨營私,“得尚于中行”指獲贊于中道。這描繪了通達中的理想境界:胸懷廣闊而又持守中道。如《尚書》所言“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真正的通達需要超越小團體利益。
九三“無平不陂,無往不復,艱貞無咎。勿恤其孚,于食有?!保沂就ㄟ_中的辯證智慧?!盁o平不陂”謂沒有平坦不起坡的,“無往不復”指沒有去而不返的。這并非否定通達,而是提醒通達中蘊含的物極必反之理——如老子所言“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六四“翩翩不富,以其鄰,不戒以孚”,展現(xiàn)輕盈通達的境界?!棒骠妗敝篙p盈飛翔之態(tài),“不富”謂不自滿盈,“以其鄰”指與鄰里協(xié)同,“不戒以孚”謂以誠信相待而不戒備。這體現(xiàn)了通達中的高級狀態(tài):如鳥兒翩飛般自在,如鄰里相處般和諧。
六五“帝乙歸妹,以祉元吉”,代表通達的圓滿實現(xiàn)?!暗垡覛w妹”指商王帝乙嫁妹于周文王,“以祉元吉”謂以此得福大吉。這描繪了最高境界的通達:通過聯(lián)姻般的和諧方式實現(xiàn)天下太平。如《詩經(jīng)》所言“文定厥祥,親迎于渭”,政治聯(lián)姻在古代是實現(xiàn)和平的重要方式。
上六“城復于隍,勿用師。自邑告命,貞吝”,揭示通達極盛后的警示。“城復于隍”指城墻倒塌回填護城河,“勿用師”告誡不可用兵,“自邑告命”謂從城邑發(fā)出政令,“貞吝”指雖正亦吝。這最后爻體現(xiàn)了中國哲學特有的“盛極而衰”智慧:在最通達時警惕衰敗的來臨。
泰卦的和諧哲學:相交而通的智慧
泰卦蘊含深刻的和諧哲學。“泰”的本質(zhì)是“通”——陰陽相交而產(chǎn)生的通達狀態(tài)。這種和諧觀在中國文化中源遠流長:《論語》謂“和為貴”,《中庸》言“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都是對和諧價值的極高推崇。
與西方強調(diào)對立統(tǒng)一的辯證法不同,泰卦體現(xiàn)的是中國“相交而通”的和諧觀——和諧不是對立的統(tǒng)一,而是差異的交融。如張載所言“有象斯有對,對必反其為;有反斯有仇,仇必和而解”,將“和而解”作為矛盾發(fā)展的最高境界。
《象傳》
“天地交,泰。后以財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
需要正確理解?!柏敵商斓刂馈辈皇呛唵蔚牟脭?,而是如《周禮》“以和邦國,以統(tǒng)百官,以諧萬民”的治理藝術,通過輔佐天地化育而實現(xiàn)人間和諧。
泰卦與儒家中和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