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卦六爻吉兇各異,根本在于“時位”不同。《周易》哲學(xué)中,“時”指時機、時勢,“位”指位置、身份。解厄之道,必合時宜,必稱其位。
解卦卦辭“利西南”“無所往”“有攸往”皆言“時”;初六“無咎”因位卑,九二“貞吉”因得中,六三“貞吝”因位不當(dāng),九四“朋至”因有應(yīng),六五“吉”因居中,上六“無不利”因處極。此六者構(gòu)成完整的時位體系。
“時位”智慧在解厄?qū)嵺`中有三重應(yīng)用:第一,識時。險難性質(zhì)不同,化解時機亦異。有些需靜待(無所往),有些需速行(夙吉)。如越王勾踐解亡國之危,需隱忍待時;而李世民解玄武門之變,則需先發(fā)制人。第二,正位。各安其分,各盡其責(zé)。領(lǐng)導(dǎo)者(六五)以德化人,執(zhí)行者(九二)以能除患,民眾(初六)安守本分,如此形成解厄合力。第三,用中。解卦尤其重視“中道”,九二“得黃矢”,六五“有孚”,皆因得中。中道不是折中主義,而是如射箭中的,恰到好處。
四、解卦與《周易》思想體系的內(nèi)在聯(lián)系
解卦在卦序中的承轉(zhuǎn)意義
《周易》卦序非隨意排列,而是體現(xiàn)“非覆即變”的辯證邏輯與宇宙演化的深意。解卦位列第四十,前有蹇卦(第三十九),后有損卦(第四十一),形成“難—解—損”的序列。
蹇卦(?)上坎下艮,山重水復(fù),象征險阻在前;解卦(?)則雷雨作,險難消解。此二卦構(gòu)成一對矛盾統(tǒng)一體:無蹇則無所謂解,無解則蹇成絕境。這種“相反相成”的編排,體現(xiàn)《周易》“窮則變,變則通”的變易哲學(xué)。
解卦之后為損卦(?),山澤損,象征減損。此順序暗示:險難解除后,往往需要減損過度、恢復(fù)平衡。如大病初愈需清淡飲食,大亂之后需輕徭薄賦。卦序的層層推進,展現(xiàn)事物發(fā)展的完整周期:遇難(蹇)—解難(解)—調(diào)適(損)—增益(益)……如此循環(huán)不已,如四季更替,如日月運行。
解卦與相關(guān)卦象的互參比較
解卦與屯、蒙、坎、蹇等卦均有內(nèi)在聯(lián)系,通過比較可深化理解:
其一,解卦與屯卦(?)。屯卦上坎下震,與水雷解卦象顛倒。屯為“云雷屯”,萬物始生而多艱;解為“雷雨作”,萬物復(fù)蘇而通達。二者皆含坎、震,但上下互換,象征事物不同階段:屯為生之難,解為難之解。
其二,解卦與坎卦(?)??矠榧兯?,重險之象;解卦下坎上震,動而出險??藏詮娬{(diào)“習(xí)坎,有孚,維心亨”,教人在險境中心志亨通;解卦則進一步教人如何行動脫險。二者可視為險難處理的“心法”與“功法”。
其三,解卦與家人卦(?)。家人卦上巽下離,風(fēng)火家人,強調(diào)“正家而天下定”;解卦則強調(diào)“赦過宥罪”。表面看二者無直接聯(lián)系,但深究可知:家庭和睦(家人)是社會穩(wěn)定的基礎(chǔ),而寬恕之道(解)是維護和諧的關(guān)鍵。此二卦分別從“立正”與“容過”兩個維度,闡述社會治理之道。
解卦中的陰陽消息與剛?cè)峄?/p>
解卦六爻,三陰三陽,陰陽平衡。但分布上,下卦兩陰夾一陽(坎),上卦兩陽夾一陰(震),形成動態(tài)的陰陽互動。
初六、六三、六五為陰爻,代表柔順、包容、靜待;九二、九四、上六為陽爻,代表剛健、果決、行動。解厄過程中,剛?cè)岣鞯闷溆茫撼趿遂o(無咎),九二宜動(田獲);六三警示過柔(負乘),九四展現(xiàn)剛?cè)岵ń饽矗?;六五以柔用剛(君子維解),上六以剛成終(射隼)。此六者共同構(gòu)成“剛?cè)嵯嗤贫兓钡慕舛驁D譜。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中爻”之用:九二、六五分別居下、上卦之中,皆得吉兆。九二“得黃矢”,六五“有孚于小人”,均因得“中道”。這體現(xiàn)《周易》“尚中”思想:解厄不是偏激行為,而是不偏不倚、無過無不及的恰當(dāng)行動。
五、解卦的歷史實踐與文化影響
先秦政治中的解卦智慧
解卦“赦過宥罪”思想對先秦政治實踐影響深遠?!渡袝に吹洹份d“流宥五刑”,《呂刑》言“刑罰世輕世重”,皆體現(xiàn)寬嚴相濟的治理智慧。周初平定管蔡之亂后,周公“伐誅武庚、管叔,放蔡叔”,但對參與叛亂的一般民眾則“建康叔于衛(wèi)”,實行懷柔政策,正合解卦“有孚于小人”之旨。
春秋時期,齊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通過外交手段化解諸侯矛盾;晉文公“譎而不正”,卻能在城濮之戰(zhàn)后釋放楚囚,以示寬容。這些實踐雖未必直接援引解卦,但精神與卦義相通:以柔克剛,以德服人,在化解危機中追求“天下和平”。
解卦在傳統(tǒng)法律文化中的體現(xiàn)
中華法系“禮刑并用”“德主刑輔”的特點,與解卦思想有深刻共鳴。漢初廢除秦朝苛法,蕭何“作律九章”,刪繁就簡;文帝廢除肉刑,景帝減輕笞刑,均體現(xiàn)“解”的舒緩精神。唐代《貞觀律》“削繁去蠹,變重為輕”,《永徽律疏》進一步強調(diào)“德禮為政教之本,刑罰為政教之用”。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赦免”制度。漢代開始形成大赦、特赦、曲赦等體系,雖然歷代對赦免褒貶不一,但其理念根源之一正是《周易》“赦過宥罪”的思想。如唐太宗“縱囚歸家”,雖受后世質(zhì)疑,但其試圖以誠信感化囚犯的初衷,與解卦六五“有孚于小人”如出一轍。
解卦對個人修養(yǎng)的啟示
在個人層面,解卦提供了面對困境、超越自我的精神資源。蘇軾一生屢遭貶謫,卻能在黃州寫下“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的豁達詞句,正是“自我解脫”的生動體現(xiàn)。王陽明龍場悟道,在極端困苦中悟出“心即理”,實現(xiàn)精神突圍,亦可視為解卦“動而免乎險”的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