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西針織廠的重組之路,在經(jīng)歷了初期的混亂、人心的掙扎、首單的質量危機與鐵腕整肅后,終于蹣跚著步入了一條相對穩(wěn)定的軌道。雖然依舊步履維艱,但至少,機器重新發(fā)出了規(guī)律的轟鳴(盡管是老舊的),燈火重新在夜晚的車間和家庭作坊里亮起,工人們的手上重新有了活計,口袋里也重新有了雖不豐厚、卻實實在在的計件工錢。那筆由寶總個人承擔的延期賠款,如同一記沉重的警鐘,讓“質量是生命線”的觀念,深深烙進了參與其中的每一個人的心里。
和平飯店頂樓收到的簡報,也開始出現(xiàn)一些令人稍感寬慰的數(shù)字:次品率穩(wěn)步下降,生產(chǎn)效率緩慢提升,幾個核心老師傅的帶頭作用日益凸顯,甚至有幾個原本抵觸情緒強烈的職工,在看到鄰居家真金白銀的收入后,也開始悄悄打聽如何加入。
汪明珠繼續(xù)在外奔波,憑借首單順利交付的信譽和那個“老廠重生”的動人故事,又艱難地啃下了幾個小訂單。湖西廠這艘沉船,似乎正在一點點排出積水,顯出些許浮起的跡象。
然而,上海灘的江湖,從來不是風平浪靜之地。黃河路上,至真園里,金美林中,乃至更廣闊的商圈里,關于寶總接手湖西廠這個“爛攤子”的議論,從未停止過。
起初,大多數(shù)人嗤之以鼻,認為寶總“腦子壞掉了”、“有錢燒的”、“做慈善做到自己頭上”。但隨著湖西廠竟然真的接單生產(chǎn),并且產(chǎn)品還出口到了國外,風聲漸漸變了味。
“聽說了伐?寶總還真把湖西廠盤活了?”
“假的吧?做做樣子!肯定是用了什么手段,洗錢吧?”
“我看未必,阿寶這個人,做事體一向有章法,看不懂…”
“章法?我看是沽名釣譽!拿著股民的錢(指寶隆系),給自己買名聲!”
“他那個模式邪門,‘中心廠+家庭作坊’?成本壓得極低!這不是搶我們生意嘛!”
議論聲中,好奇、不解、疑慮漸生,而更多的,是難以掩飾的嫉妒和不安。尤其是一些與紡織服裝行業(yè)相關的企業(yè)主,他們的神經(jīng)被觸動了。
這其中,反應最為激烈,當屬“金豹針織有限公司”的老板,薛金龍。
薛金龍,五十出頭,身材矮壯,脖子上一根小拇指粗的金鏈子閃閃發(fā)光,常年夾著一個鼓鼓的皮包,開口閉口“兄弟”、“路子”。他是改革開放后最早一批下海吃螃蟹的人,靠著膽大、心狠、關系硬,從倒賣服裝面料起家,如今在郊區(qū)開了個幾百人的針織廠,專做低端市場,靠壓榨勞動力成本和偷工減料維持價格優(yōu)勢,生意做得頗為油膩,卻也積累了不少財富。他向來視國企為僵化的恐龍,對湖西廠的倒閉,他曾幸災樂禍,甚至動過趁火打劫、低價收購其殘余設備的心思。
如今,聽說寶總插手,而且居然用一種聞所未聞的“柔性網(wǎng)絡”模式讓湖西廠有了起色,薛金龍先是錯愕,隨即一股強烈的妒忌和怒火直沖頭頂!
他坐在自己工廠辦公室里,聽著手下打聽來的關于湖西廠新模式的消息(計件工資、家庭外包、質量管控),越聽越不是滋味。
“媽的!”他猛地一拍桌子,把桌上的紫砂壺震得一跳,“寶總!儂算老幾?!一個炒股票發(fā)家的暴發(fā)戶!懂個屁的制造業(yè)!跑到老子碗里來搶食吃?!”
在他看來,寶總的行為根本不是“重生”,而是“破壞行規(guī)”!用那種松散又嚴格質檢的模式,成本肯定比他的正規(guī)廠(實則管理混亂,環(huán)境惡劣)低,質量還能保證!這要是做大了,他金豹針織的低價優(yōu)勢豈不是蕩然無存?!更何況,湖西廠那個老牌子,萬一真被寶總擦亮了,還有他金豹的活路?
“假仁假義!”薛金龍咬牙切齒,“什么拯救下崗工人?分明是搞血汗工廠!把成本轉嫁到工人家里!自己賺名聲又賺錢!呸!”
陰暗的猜忌和強烈的危機感,讓他決定不能坐以待斃。明的競爭他或許暫時奈何不了寶總,但暗地里的手段,他薛金龍可是駕輕就熟。
一股污濁的暗流,開始在他精心策劃下,悄然涌動。
首先,他動用了自己在黃河路乃至更廣人脈圈里的“喇叭”,開始四處散布謠言:
“哎,聽說了嗎?寶總挪用了寶隆貿(mào)易的錢去填湖西廠的窟窿!上市公司哎!這是損害小股東利益!”
“湖西廠哪是重生?是血汗工廠!騙下崗工人在家干活,工價壓得極低,活還巨累!寶總良心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