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騙了我,你說你是別人。你是誰?你究竟是誰?”他輕聲問她,雙目開始變得發(fā)紅,像是要哭,又像是要再殺人。
伊奧用受傷的那只手捂住娜娜的眼睛,另一只手則把她抱得更緊,害怕利維拿著那把匕首再做出什么極端的事情來。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嘴里發(fā)出的聲音卻抖得很厲害:“她沒有騙過你,利維,都怪我,我之前就知道,然后故意瞞著你,你別對她這樣,都是我的錯……”
“你叫什么?究竟叫什么?”利維突然大吼道,像是根本聽不見他的話一樣。
眼淚從娜娜的臉上滑落下來,咸咸的液體碰到他手心燙傷的地方,讓伊奧痛苦地繃緊了身體。
她說:“我叫奈娜,所有人都叫我娜娜。”
他們聽見利維發(fā)出了一個聲音,一個只能用悲鳴來形容的聲音。匕首從他手中墜落在地上,他宛若一只終于被打敗了的、崩潰了的動物,倒在地上蜷縮起來,痛苦地抱著頭,像是要把自己的頭發(fā)都全部揪出來一樣,嘴里還發(fā)出歇斯底里的指控:“雜種!你是……雜種!雜種!你是……妹妹……”
娜娜也開始失控地哭泣,并不是因?yàn)楹ε拢且驗(yàn)槔S的話。伊奧抱著她,感到一股從心底而來的悲慟,狡猾的仇恨終于滲入到他們之間,讓一切都開始分崩離析。
“娜娜,不要怕,別看,別聽?!彼麑λf。
然后,他此生第一次對她動用了抹除記憶的法術(shù),也不是最后一次。他此時還不能精準(zhǔn)地掌控抹除的范圍,完全不知道自己做得怎么樣,但確實(shí)感覺到她小小的身軀在他懷里安靜并柔軟了下去。
他把昏睡過去的娜娜背起來,對仍然在地上發(fā)著抖的利維說:“利維,會沒事的,等等我,我去找人把娜娜帶回去,然后我就會……回來找你……我保證,永遠(yuǎn)都不會拋下你們兩個……”
他背著娜娜,開始慢慢地往王宮的中心地帶走去?;蛟S是因?yàn)榈谝淮问褂媚菢痈呒壍姆ㄐg(shù),他感到身體與心靈上雙重的筋疲力盡,幾乎想要立刻閉上眼睡一覺,但是不行,他必須要堅(jiān)持下去。
他覺得自己走了很久,但其實(shí)不過是還不到一百碼的距離。在一個轉(zhuǎn)角處,他見到了兩名巡邏的侍衛(wèi),他們幾乎是震驚地看著他與他背上的女孩。
“這是……奈娜殿下……”他輕聲說,只是這簡單的一句話,就幾乎要耗盡他全部體力。
肩上一松,是侍衛(wèi)們沖過來把娜娜抱下來。見她得救,他松了口氣,這就準(zhǔn)備轉(zhuǎn)身回去找利維。沒錯,只要他讓一切從頭來過,就會沒事了吧?他是他們中年紀(jì)最大的,所以他會照顧好他們的,會沒事的。
他聽不見身后別人的呼喚,只是繼續(xù)搖搖晃晃地往前走了幾步,然后整個人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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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的后續(xù),就像大部分發(fā)生過的宮廷丑聞一樣,被無聲地壓了下去。有大約二十名仆從和侍衛(wèi)因?yàn)榭醋o(hù)公主殿下不利而被問責(zé)或懲戒,而對于奈娜公主的失憶,所有人也都被下令要閉口不談。
利維母親的死被宣布為精神失常導(dǎo)致的自殺,利維的行為似乎被國王默許為自保,因此他沒有被追責(zé),依舊能夠留在王宮里。國王專門指派了人看護(hù)和監(jiān)視他,但也讓他開始接受正常的貴族教育,所有人都同意,這件事對這位不受關(guān)注的王子來說利大于弊,只是,他尚且是孩童的內(nèi)心對一切作何感受,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在乎。
伊奧受到了嚴(yán)厲的處罰,不僅是因?yàn)樵谕鯇m內(nèi)“行為不當(dāng)”,也是因?yàn)樵谖唇?jīng)允許的情況下對王室成員動用法術(shù),諷刺的是,因?yàn)槭紫◣熈Ρ?,他才沒有永遠(yuǎn)失去成為法師的資格。最后,他被送回法師部禁足半年,并不再被允許留在王宮的禱告屋見習(xí)。
他手上的傷疤很快就順利愈合了,但還是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疤痕,他為自己買了一雙羊皮手套,平日里都戴著,用于遮蓋那道疤痕。雖說那可以用法術(shù)消除,但他還是決定保留下來,畢竟和娜娜有關(guān)的一切,哪怕是不好的回憶,他都不舍得丟掉。
一年后,為了協(xié)助首席法師舉行宗教儀式,他終于得以再次回到王宮,但完全找不到接近娜娜的機(jī)會,也許是因?yàn)樗L大了,又也許是因?yàn)槟羌?,她現(xiàn)在身邊全是女仆和侍衛(wèi),走到哪里都緊緊跟著她,像排隊(duì)前行的螞蟻一般。
儀式途中,她的眼神曾掃過他的臉,然后又毫不在意地移開,那份陌生和疏離,讓他的心沉了下去,隱隱作痛著。
他明白,自己之前的想法太天真,甚至可以稱得上愚蠢至極,世界上根本沒有從頭來過這種事情,他們的童年結(jié)束了,像某個耀眼午后吹過的微風(fēng),無法被追逐,留不下一絲痕跡。
他找到了利維,慶幸他們?nèi)€中至少還有一個人與他共享著那些回憶,但事實(shí)是,利維也變了很多,不但變高了,穿的衣服比之前好了,還變得更冷淡和陰郁,他的心中,現(xiàn)在只有復(fù)仇和權(quán)力,至少,他自己是這樣說的。
他拒絕談起娜娜或母親的事,只是向伊奧索要他忠誠的承諾。
伊奧沉默了很久,最后說:“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那我會毫無保留地幫你,只是因?yàn)槟闶俏业呐笥??!?/p>
光陰無情地流轉(zhuǎn),他們?nèi)€在飛速長大,小屋和舊馬廄被拆除,花神庭院被翻修,政治暗流涌動。人人都在向前看,只有他還停留在原地,盤旋在回憶的巢穴里。
在王都老城的黑市里,人們可以買到各種各樣的東西,有一種據(jù)說來自異族的占卜方式,以詩歌解答人的疑惑,隨機(jī)的詩句被抄寫在一張張莎草紙上,分別鎖在小小的青草色的漆盒之中。伊奧想不到任何問題,也不相信這些占卜,只是因?yàn)橄矚g漆盒的顏色,才丟了一枚金幣給老板。他隨手挑了一個盒子打開,解開那包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白色亞麻布,將里面被精心卷起的莎草紙展開,上面只寫著一行字:
你在我心中,沒有一日能忘記。","chapter_title":"有時是火焰(五)你在我心中,沒有一日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