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字張揚輕浮,無甚神韻,一眼看過去,只覺字都在紙上飄著。
裴再不自覺皺著眉,字寫的不好,這無論如何也是他做夫子的失職了。
他開口要叫小段,抬眼卻看見小段已經(jīng)睡著了,他的一只胳膊搭在榻邊,手指微微蜷著,不自覺抽動了一下。
裴再盯著他的手指,忽然覺得自己的手指也抽動了一下,指尖連著的一根線,在心里輕輕撥了一下。
裴再低下頭,握著筆靜了靜,壓下所有的情緒。
小段午睡睡到了下午,他一起來,嘴里發(fā)苦,嗓子發(fā)干。
一杯溫?zé)岬牟杷m時遞到他手邊,他接過來,大口大口喝光了。
小段睡得頭發(fā)蒙,抬眼看見裴再。裴再又給他倒了杯茶,他撐在榻上,伸手卻不是接茶,而是抓住了裴再的手。
杯子晃了晃,一點茶水濺了出來。
小段的目光逐漸變得清明,從裴再臉上落到他抓著裴再的手上,然后他一下子松開手。
裴再問:“還喝水嗎?”
小段沒說話,他使勁搓了搓臉,打了個哈欠。
也不知道他怎么那么愛睡覺,裴再想。
他剛離開京城的時候,借住在山里的道觀。山間安靜,但他總是醒的很早,洗漱灑掃修道,把這些事全做完,天也才蒙蒙亮。
于是他搬一把椅子坐下,一邊覺得自己真是不適合修道,一邊覺得這一天太漫長。
“折子都批完了?”小段問,他從榻上下來,看見他的書案被收拾地井井有條。
小段隨手拿起一本折子,里面的朱批同小段的字跡幾乎一模一樣。
小段讀到奏折上裴再模仿自己的字跡寫下的老匹夫,忽然樂不可支。
“裴再,我現(xiàn)在相信你是真的在隱居修道了,比以前強(qiáng)多了?!?/p>
裴再道:“比以前強(qiáng)?”
“當(dāng)然了,”小段奚落道:“以前你看到這一筆字,肯定要開口教訓(xùn)?,F(xiàn)在不錯,修道了,平和了,也不擺夫子的架子了?!?/p>
裴再不生氣,他笑了笑,道:“陛下也很有長進(jìn),朝堂已經(jīng)完全是陛下的朝堂了?!?/p>
小段公然在奏折里罵這些大臣老匹夫,大臣們不僅不覺受辱,還真就拿起老匹夫的架勢,跟小段爭論起事情來,寸步不讓。
小段不在意的那些東西,權(quán)勢、地位,好像這些人也不在意了,他們?yōu)橹疇幷摰氖歉鼮樯钸h(yuǎn)的事情,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裴再越發(fā)覺得他的離開是對的了,“換我當(dāng)日留在京城,朝堂未必能有這番新氣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