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愚蠢、淺薄、固執(zhí),在如今的她看來都是如此的可悲。不知道是可悲讓她如此愚蠢、淺薄、固執(zhí),還是她的愚蠢、淺薄、固執(zhí)讓她如此可悲。
青春期階段的馮奉春反復(fù)品咂過母親的那句話,說那句話時,她的母親表現(xiàn)出難以形容的脆弱、無助,歇斯底里,似乎也只是個不能自主人生的悲哀人物。這個小地方的大部分女人都像她母親一樣,愚蠢、淺薄、固執(zhí),也像她母親一樣可悲,是個無法為自己人生做主的悲哀人物。
她無能為力的怒火只能對著同為女人的女兒發(fā)泄,這把充滿恨意的火炬會一代代傳承,她們不知道該恨誰,只能恨母親或者恨女兒,星火相連,建造出了比長城還要堅固且連綿不斷的悲哀長垣。
馮奉春沒有接過這抔火,也不愿意因為母親的犧牲而犧牲自己。
母親是悲劇人物,她沒法因為愛母親,變成和她一樣的悲劇人物。
她不能、也沒有準(zhǔn)備對母親伸出援手。
這不是報復(fù),和仇恨無關(guān)。馮奉春沒有想過對母親實施什么報復(fù)行為,就像獅子不會因為蒼蠅的叮咬而對它大開殺戒。
只是她無比清楚自己走到現(xiàn)在付出了多少,成長比想象的還要更很艱難,向上的道路是硫酸和釘子鋪就的,每走一步都在剔她一層皮肉,想要脫胎換骨,就得脫胎換骨。
這條路只歡迎勇者和有決心的人,而墮落很輕松,往往是一瞬間的事。她靠近母親,會再次被她燒傷,落入萬丈深淵。
她會燒得比弟弟還重,弟弟有愿意不辭辛勞奔波一輩子為他救治的母親,她什么都沒有。
保持距離,是馮奉春對母親能盡的,最大的孝道。
聽了她這番回答,成明昭輕輕一笑,馮奉春也跟著笑了。
倆人漫步在村里的大道上,坐在家門口的老人打量她們,他們老得像洗脫水了的衣服,皺縮成一團(tuán),團(tuán)在陰影里看兩張新鮮面孔從陽光上走過。
走著,二人又打鬧起來,你追我趕。她們跑過那棟無人的民宿、萍青的家門口、荒廢的小學(xué)、把馮奉秋燒得半死不活的垃圾堆、藏著蟻獅的草坪、淹死霍志勇的水庫,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倆人從跑變成了走,路上,遇見了一個牽著孩子、懷里抱著木薯粉的女人。那個女孩直勾勾地盯著馮奉春手機(jī)上掛著的閃亮的墜飾,盯得走不動道。
“走了,看什么?”
女人用力拽了她一下,她勉勉強(qiáng)強(qiáng)跟著走了兩步,又停下,滿眼渴望地盯著那枚墜飾。
馮奉春取下掛在手機(jī)殼上的那枚小飾品,上去遞給她,“送你了?!?/p>
“真是的?!?/p>
她母親感到有點丟臉,想罵又不好當(dāng)著人的面罵出口,于是抬起臉對馮奉春說:
“你拿回去吧,她就是這樣,別理她?!?/p>
看清她的臉后,馮奉春愣了一下,話到嘴邊又被吞了回去。她蹲下身把吊飾放進(jìn)女孩的手里,“小玩意兒而已,你喜歡就送給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