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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說久掌文翰、又為官多年,擬章奏事對他而言不過只是再尋常不過的小事罷了,但是今天他的神情卻很是鄭重,將昨日便已經擬好的奏章看了一遍又一遍。
這時候,燕國夫人元氏自外間走入進來,見到張說這副模樣,便忍不住輕聲道:“六郎事真的這么艱難嗎?往年夫主在外流轉多年,自幽州入朝,戎服覲見,硬挺灑脫……”
聽到夫人言及舊事,張說嘴角也不由得泛起一絲笑意。
先天年間他協(xié)助圣人鏟除太平公主勢力,因功拜相,卻不想為姚崇所陷而遭斥逐,自此以后在外流轉多年。一直等到他擔任幽州都督時,才總算獲得一個入朝覲見的機會。
這時候張說敏銳的察覺到圣人因為國力日強欲興邊功,對于宋璟那一套不幸邊功、過于保守拘泥的治國策略已經厭煩了,所以他索性以戎裝入朝、彰顯自己忠勇雄壯的一面。
此舉果然大獲圣人的好感,張說也得以在不久后接替張嘉貞擔任并州長史、天兵軍大使,由此踏上一個以邊功歸朝的道路。
想到這些過往扭轉逆境的故事,張說臉上也不免露出幾分自得的笑容??僧斣俾撓氲疆斚绿幘车臅r候,他的神情又變得有幾分黯淡。
“往年能扭轉困境,是君有所好、某自恭行,得勢于上,自然無所禁忌。而今北門官俱君之肱骨爪牙,觸之損之,談何容易啊!”
張說長嘆一聲道:“圣人雖雄才大略,但察人用人也是暗藏惰性。其志氣雄大、懶察微細,所以凡所選任皆精明干練之徒,其但御二三之士,國事治矣。
所以人處其下才能集權專事、職權大長,然歷任南省官皆專權卻不能久任,我亦難免折此。但王毛仲自先天以來即專處北門之任,圣人至今未見有分權奪職之籌劃,此番若想制之也難。”
當今圣人選賢任能頗有幾分用人不疑的氣度,這一點在宰相身上體現的最為明顯。
開元初年姚崇任相時,向圣人進奏進用郎吏之小事,圣人甚至都懶得搭理。所以只要是有能力的官員被圣人選任之后,其才能都可以得到充分的發(fā)揮,不會有太多的限制。
故而宰相們的權力也越來越集中,等到張說擔任宰相、將政事堂改造為中書門下之后,更是使得宰相徹底凌駕于三省之上,政務大權攬于一身。
但這并不意味著圣人對于朝情局勢就失控了、會被權臣架空,相反的圣人只要牢牢把握住宰相和幾名專職的重臣,就能牢牢控制住局勢。
封禪結束后,張說的權勢威望也達到其個人的巔峰,但接下來就是快速的崩潰。
圣人首先是從人事權下手,分吏部銓選為十銓,就連主管人事的吏部尚書都被排斥在外。參與主持十銓的皆是國之重臣,張說如果要質疑其結果,那就是與這十名重臣都發(fā)生矛盾,進一步的孤立自己。
接下來就是從御史臺的監(jiān)察權下手,直接將張說的政敵都安排進御史臺當中,讓這些人去做斗倒張說的急先鋒。
專權但是不能久任,是圣人控制朝堂、尤其是宰相的最重要一個手段。
但是這一手段卻并不適用于北衙,北衙王毛仲深得圣寵,從先天年間至今始終沒有改變,甚至還在逐年增強,且始終沒有進行替補人員培養(yǎng)的跡象,說明圣人對于改變北衙人事的意愿不強。
這也是張說并不看好此次行動的重要原因,圣人固然有著英明果斷的一面,但骨子里仍是頑固、甚至有些偏執(zhí)。對于不能迎合其心意的人和事,往往都不會有太大的耐心和熱情。
元氏聽到丈夫這么說,便也忍不住嘆息道:“這個六郎啊,真是讓人不省心,他安安分分在家治學舉業(yè)不好嗎?偏偏出門去攪入那些讓人不安的人和事!”
“此婦人之見!當權、弄事,哪一樁讓人省心?人間誰不知權勢好,又豈有坐等天授的道理!”
張說聽到夫人批評自己孫子,當即便皺眉不悅起來:“處此人間,若與人全無利害的牽扯,廢物而已。我孫處事已經頗有分寸了,如今遭逢此般刁難,尚有各種反擊之計。我只是愁困于該當如何化解兒郎危機,至于其他,則得益不淺呢!”
他雖然之前還規(guī)勸孫子不要與北門人事牽扯太深,但也不意味著就要一味的忍讓退避。事實上張岱這一次把事情鬧大、把水攪渾,是制造了不少渾水摸魚的機會,有助于張說一派趁機收復一些失地。
但是就張岱個人而言,他為王毛仲父子所記恨這一事卻不太好解決。起碼當下是難以將王毛仲給徹底扳倒,而王毛仲只要還掌握北門權力,就還能隨時伺機報復。
張說如今已經將張岱視作家族未來的希望,自然不想其一直身處這種威脅之中,但他眼下卻沒有什么太好的辦法,心情自是有些苦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