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周圍圍著的草葉稀疏;曾經(jīng)精致漂亮的琉璃井臺荒廢了,里面生出了許多單薄干癟的黃色長莖草葉。只有白色野花還一如既往地開著,但是環(huán)境變了,白色野花呈現(xiàn)的效果也變了,在稀疏草葉蓋不住的黢黑土地上,白色野花只給人以扎眼之感。
他放輕腳步,拾級而上,走向那座孤零零的塔樓。塔樓墻壁由黑曜石砌成,上百級窄小石階蜿蜒盤旋,層疊向上。
大門終于在他的遲疑中被推開,門軸發(fā)出一聲刺耳的shenyin,凝著白霧的風(fēng)穿堂而過。
塔樓內(nèi)空曠異常,彩銀的廊柱、翠綠的水滴型把手仿佛都在不是很久的年歲中銹蝕了,與冰冷的墻壁融為一體。
吝嗇的微光中,塞繆爾坐在靠窗的床沿,一動不動,一只手腕被拷在墻上,頭低垂向下,頭發(fā)蓬亂,看起來很久未曾打理,身上的外傷已經(jīng)消失了,但更顯出了他的蒼白,青紫色的血管在他撐著頭的小臂上扭曲著。
聽到開門聲,塞繆爾抬起頭來,眼神中一貫的伶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長久掙扎在夢魘中的疲憊,他看到加赫白時愣了一下,干焦成青白色的嘴唇動了動,但緊接著,他的目光落到那瓶藥劑上,停留了兩秒鐘后又看向加赫白。
加赫白以為塞繆爾會罵他,會打他,但是沒有,在他走近時塞繆爾的視線只是靜靜地隨著他轉(zhuǎn)動。
他坐在塞繆爾身前,試探著拉過了塞繆爾的左手——他幾乎不敢去拉,在得知父親身份的那天,他自慚形穢地認(rèn)為自己臟,而如今他是真的“臟”了。
但是塞繆爾神情痛苦地皺了一下眉頭,還是把手交給了他。
塞繆爾左手無名指的指甲在最后清剿貝拉莫格的戰(zhàn)斗中扳掉了,是新長出來的,帶著粉嫩的脆弱。
加赫白看著看著,一眨眼,眼淚就滾落下來,他臉色蒼白地開始微微顫抖:“你不要這樣對自己了,只有活著……”
像要安撫加赫白似的靜靜搖頭,塞繆爾沙啞地低語:“我不會死的。”
“但是你太累了,”,他將手中的藥劑輕輕推向塞繆爾,示意他喝掉這個,“我不忍心看到你這樣?!?/p>
想要逞強地露出笑容,但是嘴角剛一動,肺部破舊風(fēng)箱似的鼓噪起來,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嗽得上氣不接下氣,窒息般的痛苦讓他的臉色帶上了一絲病態(tài)的潮紅,他終于不得不承認(rèn)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了。
過強過盛的魔力在他的精神衰弱時反噬了他。
伸出手指觸碰了藥劑的瓶身,這種藥劑他從未見過,但絕對不是好東西。瓶身保持著剛從冷藏箱中拿出時的冰冷溫度,而其中的液體好像卻在微微發(fā)燙,冷熱交替著傳到指尖,讓他手臂的皮膚一陣陣發(fā)麻。
許久他苦笑一聲:“你真傻。”
塞繆爾仰頭將藥水喝下,一飲而盡。
兩個人之間已經(jīng)沒有無話不談的親昵感,只剩下了難言的尷尬。加赫白能感覺到從始至終塞繆爾一直不動聲色地避免了和自己目光相接。
塞繆爾的確在生氣,但是這股氣又不是沖著加赫白。
加赫白愚蠢、懦弱,他出爾反爾,在緊要關(guān)頭放棄了自己,但是這不是他的錯,一切都是因為他在和主神的爭斗中失敗了,所以他不得不帶著加赫白逃跑,讓加赫白被迫和父親分離;因為他無論如何都?xì)⒉坏糁魃?,所以加赫白才?dān)心自己會死……這都不怪他,怪自己。
主神,塞繆爾的心里又一次想到主神,他已經(jīng)不再當(dāng)主神是他的爸爸了,他現(xiàn)在只想殺了他。可是怎么殺呢,心里悠悠地?zé)话烟摶穑屗恢碧幵诤雒骱霭档幕秀敝?,他有哪怕再多的?quán)能也殺不掉主神,因為他們……他笑了一下,感覺這個笑從他的嘴角浮到了頭頂,順著敞開的窗戶飄了出去,因為他們血脈相連。
所以怎么殺掉他呢……
眼前忽然好像被蒙上了一層半透明的黑罩子,在黑罩子中一切都上下顛倒、左右倒錯過來,塞繆爾不能忍受地閉上眼睛,意識隨著視野的消失一同涼陰陰地沉了底。
加赫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看他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可見這藥劑還是有作用的,他松下一口氣,照顧著闔眼的塞繆爾躺在床上,腕子上的鎖鏈向上提拉了他的手臂,讓他無論哪個姿勢都不能合身,加赫白嘗試用魔法去扯斷鏈子,但是后者毫發(fā)無損,他只好先放棄,抽過床上的薄被子蓋住了他的胳膊。
塞繆爾不打不罵他,他沒有絲毫的輕松,因為做了那樣的事情,他在塞繆爾面前再也抬不起頭來了。以前總盼著塞繆爾忙完之后找他玩,兩個人東拉西扯地胡說一通,但是現(xiàn)在變了,塞繆爾安靜地睡著的這段時間他反而能安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