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每落棋,渾身都帶著股不同于平常的恣意,食指與中指夾著黑玉棋子,骨節(jié)分明似竹枝承雪,落子時卻帶著刀刃出鞘的決絕。
如今一瞧,百聞不如一見,雖未與之弈棋,卻方能從那握著竹簡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上看出是位弈棋的好手。
送至宮門,謝游躬身行禮告別,未再說一句話。
曹京墨默許他離開后,自己又怔松了半天。
他活了五十幾歲,識人的本事也姑且算得上不錯,望著謝游的背影消失成芝麻點,心中說不上來的滋味。
雖是初見,可卻分明從謝游身上看出些怪異的端倪。
年紀輕輕就會收斂鋒芒,是件好事,可總覺得那背后也和首輔一樣,藏著些不為人知的狠厲。
到底是何,曹京墨并不好奇。
只想著若非此番身份地位,他倒真想和他來上一盤棋,可惜啊,狹路相逢卻無緣分,他這輩子和許多人,都是如此。
·公主府內(nèi)沉香裊裊,寒氣縈縈,婢女正揮著蒲扇搖著冰塊傳入絲絲涼意,繞在殿中央的紫檀雕鳳椅上,長公主青絲用珠釵綰起,溫潤如凝脂的手臂撐著頭,正闔眸養(yǎng)神。
梁子成伏跪于地,官袍袖口沾了塵,指節(jié)緊緊黏住地板,因用力而泛白,聲音低沉而顫抖:“臣失察,致使賬目有虧,請殿下降罪。
”長公主斜倚在上,指尖輕輕叩著扶手,一聲一聲,似催命的更漏。
她緩緩睜開眸子,唇角噙著笑,眼底卻冷如寒潭。
“梁大人,這賬目虧的可不是小數(shù)。
”她慢條斯理地開口,嗓音如珠玉落盤,卻字字誅心,“八十萬石糧,足夠養(yǎng)活數(shù)支邊軍也足夠致使瓦剌入侵,連破大關(guān)!”她忽然傾身向前,廣袖拂過案幾,帶起一陣暗香,聲音陡然一沉,“失察?”她不屑冷笑,“是失察漏了賬目,還是做假賬時算錯了賬???我看你膽子不小,竟然貪到軍餉頭上了!”梁子成嚇得額角滲出細汗,“臣不敢!”他磕頭道,“殿下,臣不敢??!”他緩緩抬眸,膽怯言,“臣,臣雖的確有行職務之便以私用,可萬萬不敢貪墨到糧草頭上!殿下許臣聯(lián)絡范氏皇商,臣就算自己不要這條命,也不敢不顧殿下的臉面——”“你還有臉說!”長公主怒不可遏,拂袖,“本宮前日在朝堂上已然腹背受敵,皇帝只是沒點本宮罷了!”長公主怒眉高揚,一雙明艷的黑瞳也因怒色而染上緋紅,眸中鋒芒畢露,似刀光映雪。
“殿下,臣所言屬實。
八十萬石糧,臣有百個膽子也不敢這么貪啊!”梁子成不住叩禮,“臣在戶部多年,摳摳搜搜剮蹭點油水,頂天了也才三萬石,整日都已提心吊膽。
原本貪這些小數(shù)目,也不過是為了盡早還完我在京中的房債,為我才讀書的兒女配備點好木材的家具,哪像其他大人那般張揚高調(diào)。
可這房貸沒還完,前些日子不知是觸了哪位大人的霉頭,竟成了這軍餉案的靶子,真的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說著,梁子成倒豆子似的說著自己的家事,不住泣聲,實在凄慘。
見他樣貌非虛,長公主姑且聽信,卻也不屑道,“哭哭哭,哭什么哭!”“你一戶部侍郎還愁著房貸,那底下的人都不必活了罷?前幾年本宮許你這么多美差,你在外吃喝嫖賭,多少錢財留給了你妻兒?”長公主冷笑,“這種話,自己聽聽得了。
”梁子成吃癟,便不說話了。
“本宮姑且信你未貪八十萬石之多,可此事若不能和平度了,你就算只貪了一文,本宮也不會叫你好過。
”長公主派人把梁子成請了出去,無論他又生出多少托辭,長公主一律蒙上耳朵不愿聽。
人走后,她便喚了一旁站著的燕覽。
“本宮要你去邶江走一趟。
”燕覽欠身,乖乖領(lǐng)命。
“梁子成這人圓滑,想必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在找可以更好明哲保身的下家,不會吊死在一棵樹上。
”長公主斜眸看到燕覽,“我要你去邶江,給我仔細查,把這虧空一事,查個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