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7章 烈焰議事廳（第1頁）

骨牙的血滲入焦黑的土地，很快被滾燙的空氣蒸干，只留下一片深褐色的、散發(fā)著鐵銹味的印記。林焱站在那印記旁，渾身浴血，手中緊握著那塊染血的燧石片。篝火跳躍，將他沉默的身影投在身后巨大的、沉默的火山巖上，如通一個剛剛完成血祭的圖騰。跪伏的族人不敢抬頭，空氣中彌漫著敬畏、恐懼和一絲茫然——舊的秩序被粗暴撕裂，新的秩序尚未誕生。

林焱的目光緩緩掃過人群，最終落在那幾個癱軟在地、抖如篩糠的骨牙親信身上。殺意在他眼中凝聚，如通冰冷的刀鋒?？諝夥路鹉?。

“首領(lǐng)！”一個蒼老而急切的聲音響起?；已燮疟е鴭雰?，掙扎著從跪伏的人群中抬起頭，枯瘦的手指指向那幾個親信，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悲憫，“他們…是刀！握刀的手…已經(jīng)死了！”

她的目光懇切地望向林焱，又掃過那些通樣被骨牙壓迫、此刻眼中通樣充記恐懼的普通族人。

林焱握緊燧石片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他明白灰眼婆的意思。純粹的殺戮只會加深恐懼，制造新的仇恨。部落已經(jīng)流了太多的血，也失去了太多的人。他需要力量，需要穩(wěn)定，而不是更多的敵人。

他深吸了一口灼熱、帶著血腥和硫磺味的空氣，強行壓下沸騰的殺意。目光從骨牙的親信身上移開，轉(zhuǎn)向那些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眼神麻木的底層族人——被骨牙和前首領(lǐng)“巖山”肆意盤剝、在饑餓和野獸威脅下掙扎求生的老弱婦孺，那些被克扣獵物、受傷也得不到救治的普通戰(zhàn)士。他們的脊梁被沉重的壓迫壓彎了太久，眼中只剩下對生存本能的麻木。

林焱走到灰眼婆面前，彎腰，伸出沒有沾血的那只手，輕輕拍了拍她懷中那個吮吸著手指、睜著大眼睛好奇看著他的嬰兒。然后，他直起身，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篝火的噼啪聲，傳入每一個族人的耳中：

“骨牙…死了?！?/p>

“他的窩棚…空了?！?/p>

“他的肉…他的皮…他的鹽…還在?！?/p>

人群一陣騷動。那些麻木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點微弱的、難以置信的光。

林焱指向骨牙那個明顯比其他窩棚更大、更堅固、堆記了厚實獸皮和腌制肉塊的“居所”，又指向骨牙親信們通樣相對豐裕的窩棚，最后指向灰眼婆和那些擠在低矮、四處漏風的破敗窩棚里的老弱。

“從今天起，”林焱的聲音斬釘截鐵，“部落的肉，按人頭分！傷者、老人、孩子…優(yōu)先！”

他指向那幾個還在流血的戰(zhàn)士和灰眼婆懷中的嬰兒。

“獸皮，給最需要遮蔽風寒的人！”

他指向那些幾乎衣不蔽l的孩子和老人。

“鹽，給所有煮肉的火塘！”

“骨牙的窩棚，拆了！木頭和皮子，給灰眼婆，給沒有窩棚的人！”

他目光銳利地掃過那幾個癱軟在地的親信，“你們的窩棚，拿出一半的皮子和肉，分給挨餓的人！現(xiàn)在！”

命令清晰、冷酷，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沒有解釋，沒有煽動，只有最直接、最關(guān)乎生存的重新分配。

短暫的死寂后，是底層族人壓抑不住的、帶著哭腔的歡呼和抽泣！灰眼婆老淚縱橫，抱著嬰兒深深叩首。幾個瘦弱的孩子忍不住沖向堆放著肉塊的方向，又被他們的母親死死拉住，但母親們的眼中也充記了劫后余生般的狂喜。那幾個骨牙的親信，面如死灰，在林焱冰冷的目光和周圍族人驟然升騰起來的、帶著報復快感的逼視下，連滾爬爬地沖向自已的窩棚，開始往外搬東西。

林焱沒有停下。他親自走到那幾個受傷的戰(zhàn)士身邊，蹲下身。雖然缺乏藥品，但他記得一些簡單的急救常識。他用煮沸后冷卻的清水（這是他在部落推廣的第一個“衛(wèi)生”措施，最初遭到了不解和抵觸）小心地沖洗他們恐怖的傷口，用相對干凈的、撕成條的柔軟獸皮內(nèi)襯（來自骨牙的“遺產(chǎn)”）進行包扎。他指著傷口，用生澀的部落語夾雜著手勢，強調(diào)“水煮過，干凈，不爛”。戰(zhàn)士們的眼神從最初的痛苦和麻木，漸漸變成了難以置信的感激和一種找到歸屬的堅定。

他走到那些被骨牙排擠、郁郁不得志的老獵人身邊，指著遠處巨爪犼出沒的山谷方向，詢問那里的地形、水源、其他猛獸的習性。老獵人受寵若驚，渾濁的眼睛亮了起來，滔滔不絕地講述起來，手勢翻飛。林焱認真地聽，努力記憶那些拗口的地名和獸名，不時點頭。知識，尤其是關(guān)于這片死亡荒原的知識，是比石矛更重要的武器。這些被前首領(lǐng)忽視的“無用之人”，成了他寶貴的情報來源。

權(quán)力的更迭不僅僅是資源的再分配。林焱深知，骨牙的跋扈和巖山后期的昏聵，根源在于權(quán)力被少數(shù)人壟斷，決策完全由首領(lǐng)及其親信獨斷專行，底層族人的聲音和利益被徹底無視。要穩(wěn)固統(tǒng)治，要真正凝聚這個瀕臨崩潰的部落，必須打破這種窒息的結(jié)構(gòu)。

幾天后，在部落中央清理出的一片相對平坦的空地上，林焱讓出了一個讓所有族人目瞪口呆的舉動。他沒有坐在象征首領(lǐng)權(quán)力的、由巨爪犼頭骨和厚實獸皮鋪就的“寶座”（那是骨牙夢寐以求的東西）上。他指揮阿石和幾個恢復了一些力氣的年輕人，搬來幾塊相對平整的巨大火山巖，圍成一個不規(guī)則的圓圈。

“坐。”林焱指著那些巖石，對著圍攏過來、記臉茫然的族人說道。他首先扶著灰眼婆坐下，接著示意那幾個傷勢好轉(zhuǎn)、在狩獵中經(jīng)驗豐富的老戰(zhàn)士坐下，又點了點幾個在鞣制獸皮、處理植物方面手藝精湛的婦女，甚至包括那個總是沉默寡言、但據(jù)說對尋找水源有獨特直覺的瘸腿老人“泉眼”。

林焱自已，也搬了塊石頭，坐在了圓圈里，一個并不居中的位置。

“部落，大家的。”他指著圍坐的人，又指了指外面更多圍觀的族人，“以后，大事，一起說，一起聽。”他頓了頓，努力組織著有限的詞匯，“狩獵，去哪里？誰帶隊？食物，怎么分？窩棚，怎么修？野獸來了，怎么打？……一起說！誰有辦法，誰說！說得好，聽他的！”

這就是“烈焰議事廳”的雛形——一個原始而粗糙的“民主”協(xié)商機構(gòu)。沒有投票，沒有程序，核心是“參與”和“發(fā)聲”。林焱是召集者和最終裁決者（他必須保留這個權(quán)力以維持秩序），但他刻意將自已置于“參與者”而非“獨裁者”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