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壓下來時,雨絲便悄悄纏了上來。
不是那種急慌慌的敲打,倒像誰在檐下晾了把細麻線,風(fēng)一吹,就慢悠悠地垂落。
謝徑是被那突兀的敲門聲驚醒的?!斑恕⑦恕⑦恕比?,硬實得像砸在石板上的悶響,急促得毫無緩沖,一下下撞碎了雨夜的寧靜,也撞破了他沉在深處的夢境。
他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胸腔里的心臟還在狂跳,額前的碎發(fā)早已被冷汗浸透,黏在滾燙的皮膚上。后頸一片濕涼,抬手一摸,掌心里全是滑膩的汗——又是那個夢……
他低頭看向自已的手,骨節(jié)分明,卻帶著少年人尚未完全長開的纖細——這是他重生后的第26年,他不再是安國那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世子,而是敵國寧國丞相徐階的嫡子,謝徑。
老天終究是垂憐他的,給了他一次重來的機會。那些剜心刻骨的傷痛,那些未能說出口的歉意,那些想要逆轉(zhuǎn)的結(jié)局,這一世,他都有機會去彌補。
“主上!”門外的人見遲遲沒有回應(yīng),壓低了聲音喚了一句,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焦灼。
謝徑回過神,迅速抓過搭在床邊的外袍,胡亂往身上一披,赤著腳就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幾步?jīng)_到門邊拉開了門栓。
門外站著的是徐正清,他心甘情愿為他赴湯蹈火的小弟。
少年穿著一身深紅色玄甲,甲片上還沾著未干的雨珠,顯然是剛從外面回來。那張平日里清秀溫和的臉上,此刻凝著幾分顯而易見的焦急,連帶著眉梢都微微蹙著。
“懷祁傳來消息,”徐正清見他開門,語速極快地說道,聲音壓得更低,“說靖安王府,有異變?!?/p>
靖安王府。
這四個字像一塊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在謝徑心底激起千層浪。
他眼底的睡意和殘留的迷茫頃刻間褪去,只剩下冰淬般的銳利和不容錯辯的決斷。
徐正清話音剛落,眼前的人影便倏地淡了下去,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再定睛一看,方才還站在門口的謝徑,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僅是人,連屋內(nèi)案桌上那個常年擺放著的青銅面具——面具上雕刻著繁復(fù)的云紋,眼窩處深邃得像藏著無盡的黑夜——也不見了。
還有墻角那套疊放整齊的黑銅玄胄,甲胄邊緣鑲嵌著暗銀色的紋路,在燭火下泛著冷硬的光,此刻也隨著主人一通,消失在了這間靜謐的臥房里。
窗外的雨還在下,敲打著芭蕉葉,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徐正清望著空蕩蕩的門口,輕輕吁了口氣,抬手抹去了額角的雨水,轉(zhuǎn)身悄無聲息地守在了院外。他知道,主上這一去,今夜的雨,怕是要下得更急了。
黑銅玄胄擦過王府朱漆大門的剎那,謝徑已看清院內(nèi)景象。
雨雖歇了,血腥味卻比雨水更濃重,幾個黑衣刺客正舉刀刺向廊下那對熟悉的身影——父親金墨羽肩頭淌著血,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母親宋兮顏緊緊攥著他的衣袖,鬢邊的珠釵在月光下閃著破碎的光。
“鐺!”
青銅面具下的雙目驟然縮緊,謝徑旋身甩出腰間軟劍,劍脊精準(zhǔn)磕在刺客的刀刃上。那刺客只覺一股巨力涌來,虎口震裂,長刀脫手飛出,砸在積水里濺起半尺高的水花。
“誰?!”其余刺客聞聲轉(zhuǎn)頭,看見突然出現(xiàn)的玄甲人,眼中閃過驚疑。
謝徑?jīng)]給他們反應(yīng)的時間。他身形如鬼魅,軟劍在手中挽出層層劍花,銀亮的劍光劈開夜色,每一招都直取要害。
前世在尸山血海里磨出的本能在此刻蘇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些刺客的破綻在哪里——左肋的舊傷、手腕的發(fā)力習(xí)慣,甚至是他們握刀時小指微翹的弧度,都與記憶里屠戮王府的亂兵如出一轍。
“黔南?!”金墨羽看清來人的臉上的面具,驚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他認(rèn)得這面具,是寧國名聲赫赫的“五伏巷”頭頭,黔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