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總愛吹胡子瞪眼,卻會在他受傷后偷偷多塞給他兩瓶療傷藥的矮胖身影,在林逸的記憶里轟然倒塌。
「還有守著藏經(jīng)閣的李師叔,他一生癡迷典籍,視若性命。賊人想搶奪我青云門的功法傳承,他……他抱著最核心的那幾卷經(jīng)文,在那些雜碎面前,縱身跳下了萬丈深淵的‘思過崖’……他臨死前還在大喊,‘青云精神,寧折不彎!’」
林逸仿佛看到了那個沉默寡言,總是在書海中打盹,卻將宗門傳承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的老人,那決絕的、帶著一絲解脫的笑容。
「還有好多師兄弟……好多好多……小師妹她……她才十六歲啊……」
張遠再也說不下去了,他像一頭被抽掉了脊梁的困獸,猛地趴在冰冷的石桌上,一個飽經(jīng)風霜的漢子,壓抑多年的情緒徹底決堤,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寬厚的肩膀劇烈地抽搐著。
林逸靜靜地聽著,臉上一片死寂,沒有流淚,沒有嘶吼,但那雙原本深邃如夜空的眼眸,卻一點點被血色浸染,紅得仿佛能滴出血來。
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殺意,如同沉睡了萬古的兇獸蘇醒,從他身上緩緩彌散開來。石亭周圍的空氣急劇降溫,草葉上凝結(jié)出白霜,仿佛瞬間從盛夏墜入了九幽寒冬。
他身前的石桌,以他緊握的拳頭為中心,無聲無息地蔓延開蛛網(wǎng)般的裂紋?!高青辍青辍鼓锹曇艏毼ⅲ瑓s比任何雷鳴都更讓人心悸。桌上的茶杯,早在殺意彌漫的瞬間,就「砰」的一聲,化為了最細膩的齏粉,被無形的勁氣吹散。
不是他干的。
這些血債,不是他親手造成的。
但……是師父,是王長老,是李師叔,是那些他熟悉或陌生的同門……是為了他,為了維護他這個被扣上「魔頭」罪名的弟子,才死的!
他一直以為,自己被逐出師門,便與青云門恩斷義絕,再無瓜葛。他一直以為,自己背負著罵名,踽踽獨行,是天地間一孤魂。
可他從未想過,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在他銷聲匿跡之后,那個他曾經(jīng)又愛又恨的宗門,那些他以為早已將他遺忘的師長同門,竟然為了維護他那點可憐的尊嚴,付出了宗門覆滅、血流成河的慘烈代價!
盜走紫陽圣地的鎮(zhèn)派之寶?昊天鏡?
這簡直是天底下最荒謬、最無恥的笑話!
他得到的上古神器,分明是在一處九死一生的上古秘境中,憑著無盡的兇險和一絲氣運才僥幸獲得,跟紫陽圣地有半根毫毛的關(guān)系?
這分明就是一個借口!一個他們?yōu)榱藫寠Z自己身上的神器,而編造出來的、冠冕堂皇、可以肆意屠戮的借口!
一股混雜著滔天怒火、無邊悔恨和刺骨愧疚的復雜情緒,如同一座積蓄了萬年的火山,在他胸膛里轟然引爆!巖漿般的灼痛感瘋狂沖刷著他的四肢百骸,幾乎要將他的理智徹底焚燒殆盡。
原來……我才是那個罪魁禍首。
原來,宗門的覆滅,師長的慘死,同門的流離失所……這一切的根源……全都是因為我!因為我得到了那件本不該屬于我的東西!
這個認知,像是一柄最鋒利的淬毒尖刀,狠狠刺入他的心臟,然后瘋狂攪動。
「噗——」
心神劇震,道心欲裂,一股洶涌的逆血再也壓制不住,猛地從林逸口中狂噴而出,灑落在龜裂的青色石桌上,宛如在絕望的寒冬里,綻放出的一朵朵觸目驚心的血色梅花。
「林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