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不再言語。
杜俞就跟著沉默,只是慢悠悠趕路。
至于前輩所說的殺湖君搗龍宮,杜俞是不信的,倒不是不信前輩有此無上神通,而是……這不符合前輩的生意經(jīng)。
在水神祠廟中,前輩一記手刀就戳中了何露的脖頸,后者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直接砸穿了屋脊。
由此可見,仙子晏清之所以還能站到最后,沒像何露那般仰面躺地,也沒像藻溪渠主那么腦袋鉆地,是前輩憐香惜玉?自然不是,至于真正的緣由,杜俞猜不透。杜俞只是不知為何,總覺得這位神通廣大的前輩,對于容貌漂亮的女子,無論是修士還是神祇,一旦選擇出手了,那是真狠。
陳平安隨口問道:“先前在祠廟,晏清仗劍卻不出劍,反而意圖后撤,應該心知不敵,想要去蒼筠湖搬救兵,杜俞你說說看,她心思最深處,是為了什么?到底是讓自己脫險更多,自保更多,還是救何露更多?”
杜俞笑道:“晏清做了件最對的事情,自保和救人兩不耽誤,我相信就是何露瞧見了,也不會心有芥蒂。設身處地,想必何露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倒是江湖上,類似處境,許多英雄好漢哪怕明知是敵人的陷阱,依舊一頭撞入找死,可笑也對,可敬……也有那么一些?!?/p>
陳平安思量片刻,似有所悟,點頭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何露晏清之流,倒也能活得大道契合,心有靈犀?!?/p>
前邊一直豎耳偷聽兩人言語的藻溪渠主,心中冷笑。
詐我?
就憑你這個與杜俞稱兄道弟的zazhong野修,也敢說什么讓晏清仙子自知不敵的屁話?
不過渠主夫人微微心悸,萬一,萬一是真的呢?
畢竟自己在這野修之前,如土狗瓦雞一般孱弱,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只要到了蒼筠湖,一切就都可以水落石出。天塌下來,有湖君和寶峒仙境祖師扛著。
她還真不信有人能夠擋得住那兩位神仙的聯(lián)手攻勢,皆是此人被剝皮抽筋拘魂魄,拿來點水燈,到時候她定要與湖君老爺求來一縷魂魄,就放在自家水神祠廟里邊!
陳平安瞥了眼前邊的藻溪渠主,“這種如同俗世青樓的老鴇貨色,為何在蒼筠湖這么混得開?”
杜俞試探性道:“大概只有這樣,才混得開吧?”
陳平安笑道:“杜俞兄弟,你又說了句人話?!?/p>
杜俞忍了忍,終究沒忍住,放聲大笑,今夜是第一次如此開懷愜意。
陳平安見他有些得意忘形,扯了扯嘴角,“這么好笑?”
杜俞好似給人掐住脖子,立即閉嘴收聲。
陳平安沉默許久,問道:“如果你是那個讀書人,會怎么做?一分為三好了,第一,僥幸逃離隨駕城,投奔世交長輩,會如何選擇。第二,科舉順遂,榜上有名,進入銀屏國翰林院后。第三,聲名大噪,前程遠大,外放為官,重返故地,結(jié)果被城隍廟那邊察覺,深陷必死之地?!?/p>
杜俞咧嘴一笑。
陳平安這一次卻不是要他直話直說,而是說道:“真正設身處地想一想,不著急回答我?!?/p>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杜俞便認認真真想了許久,緩緩道:“第一種,我如果有機會知曉人上有人,世間還有練氣士的存在,便會竭力修行仙家術(shù)法,爭取走上修道之路,實在不行,就發(fā)奮讀書,混個一官半職,與那讀書人是一樣的路數(shù),報仇當然要報,可總要活下去,活得越好,報仇機會越大。第二,若是事先察覺了城隍廟牽扯其中,我會更加小心,不混到銀屏國六部高官,絕不離京,更不會輕易返回隨駕城,務求一擊斃命。若是事先不知牽扯如此之深,當時還被蒙在鼓里,興許與那讀書人差不多,覺得身為一郡太守,可謂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又是年輕有為、簡在帝心的未來重臣人選,對付一些流竄犯案的賊寇,哪怕是一樁陳年舊案,確實綽綽有余。第三,只要能活下去,城隍爺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絕不會說死則死。”
陳平安說道:“所以說,我們還是很難真正做到設身處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