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樸輕聲感嘆道:“冬日宜曬書。人心陰私,就這么被那頭繡虎,拿出來見一見天日了。不如此,寶瓶洲哪個藩國,沒有國仇家恨,人心絕不會比桐葉洲好到哪里去?!?/p>
林君璧低頭看著案上那副寶瓶洲棋局,輕聲道:“繡虎真是狠。心狠,手更狠。”
哪怕是在一國即一洲的寶瓶洲,大難臨頭之際,掛冠辭官的讀書人,退出師門的譜牒仙師,隱匿起來的山澤野修,不少。
可那大驪王朝,似乎對此早有預料,不等這種態(tài)勢愈演愈烈,很快就拿出了一整套應對之策,運轉極快,顯而易見,好像一直就在等著這些人物的浮出水面。
大驪年輕皇帝宋和,頒布圣旨,傳令一洲所有藩屬。
一洲境內所有藩國的將相公卿,膽敢違抗大驪國律,或是陰奉陽違,或是消極怠政,皆按例問責,有據(jù)可查,有律可依。
膽敢知情不報者,報喜不報憂者,遇事?lián)v漿糊者,藩國君主一律記錄在案,而且需要將那份詳細檔案,即時交由大驪的駐軍文武,當?shù)卮篌P軍伍,有權越過藩屬君王,先斬后奏。
寶瓶洲那數(shù)百位辭官之官員,按最新頒布的大驪律法,子孫三代,此后不得入仕途,淪為白身。不但如此,各地朝廷官府,還會將那些在歷史上賜予家族的旌表、牌坊、匾額,一律取消,或就地拆除,或收回搗毀。不但如此,朝廷敕令地方主官,重新修補地方縣志,將辭官之人,指名道姓,記錄其中。
觀湖書院,一位被譽為“大君子”的讀書人,親自負責此事,與大驪吏部、禮部兩位侍郎聯(lián)手,奔赴四方。
這個為人溫文爾雅、治學嚴謹?shù)淖x書人,說得好聽是如此,說得難聽,可就是性格溫吞、過于和善了,但是在那場問責各個大驪藩國君主的游歷途中,展現(xiàn)出極為雷厲風行的行事手段,此人一次次出現(xiàn)在君主身側,大加申飭,尤其是一次,竟然直接逾越書院規(guī)矩,直接出現(xiàn)在君臣議事的廟堂上,當面呵斥滿朝文武,尤其是那撥勛貴文官,更是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他那番言語,既然林君璧所在的邵元王朝都知曉了,相信整個文廟、學宮書院也就都聽說了。
吃書如吃屎,平常時候,也就由著你們當那腐儒犬儒了。在此關頭,誰還敢往圣賢書上拉屎,有一個,我問責一個!哪個君主敢包庇,我舍了君子頭銜不要,也要讓你滾下龍椅,再有,我便舍了賢人頭銜,再趕走一個。還有,我就舍了儒生身份不要,再換一個君王身份。
因為觀湖書院這位大君子表現(xiàn)出來的強橫姿態(tài),加上各地嚴格執(zhí)行大驪那套近乎苛酷的律法,
在這期間,有個老儒說值此險峻關頭,是不是將那些是非對錯,先放放,再緩緩,容得那些人將功補過,豈不是更有利于大局形勢?
結果此人下場,就是被那位一直冷眼旁觀的大驪吏部侍郎,一腳踹翻在地。
沿海戰(zhàn)場上,大驪鐵騎人人先死,這撥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官老爺?shù)故前朦c不著急。
另外一位禮部侍郎當場冷笑道:“當官個個都是一把好手,可惜當了官,就忘了做個人?!?/p>
廟堂之上,滿朝文武,瑟瑟發(fā)抖。
至于那些臨危退縮的譜牒仙師,大驪軍令傳至各大仙家祖師堂,掌律為首,若是掌律已經(jīng)投身大驪行伍,交由其他祖師,負責將其緝拿歸山,若有反抗,斬立決。一年之內,未能捕捉,大驪直接問責山頭,再由大驪隨軍修士接手。
三位大渡督造官之一的劉洵美,與大驪刑部左侍郎,共同負責此事。
林君璧突然說道:“如果給大驪本土文武官員,再有三十年時間消化一洲實力,想必不至于如此倉促、吃力。”
晁樸點了點頭,然后卻又搖頭。
林君璧會意,神色復雜道:“大驪有無繡虎?!?/p>
晁樸言語則更遠一步,“有繡虎當然最好,若無繡虎,只要事功一脈的學問,能夠持久,大驪國勢,就可以繼續(xù)往上走。齊靜春在山崖書院,為半洲之地,培養(yǎng)了一大撥或顯或隱的讀書種子,崔瀺則以事功學問授之、用之。這就是齊靜春與師兄的默契了,雙方學問,既相互掣肘,又相互補充?!?/p>
晁樸指了指棋盤,“君璧,你說些細微處。再說些我們邵元王朝想做卻做不來的精妙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