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劍氣長城的年輕隱官,寶瓶洲的繡虎崔瀺。
文圣一脈嫡傳弟子,都不用談什么境界修為,怎么修的心?都是什么腦子?
周密有些由衷佩服,撤去那三座徒勞無功的心相天地。
他雙手負(fù)后,“如果不是你的出現(xiàn),我好多隱藏后手,世人都無從知曉,輸了怪命,贏了靠運。齊靜春只管放眼看?!?/p>
這座一望無垠的無涯書海,看似完整如一,實則縱橫交錯,而且不少大小天地都玄妙重疊,錯落有致,在這座大天地當(dāng)中,連光陰長河都不復(fù)存在,只是失去兩道既是天地禁制又是十四境修士的“障眼法”后,就出現(xiàn)了一座本來被周密藏藏掖掖的閣樓,接天通地,正是周密心中的根本大道之一,閣樓分三層,分別有三人坐鎮(zhèn)其中,一個形銷骨立的青衫白骨讀書人,是失意賈生的心境顯化,一位相貌清癯腰系竹笛的老者,正是切韻傳道之人“陸法言”的形容,寓意著文海周密在蠻荒天下的新身份,最高處,頂樓是一個約莫弱冠之齡模樣的年輕書生,但是眼神幽暗,身形佝僂,意氣風(fēng)發(fā)與暮氣沉沉,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象,輪流出現(xiàn),如日月交替,昔年賈生,如今周密,合而為一。
齊靜春根本無需舉目遠(yuǎn)眺,那處閣樓景致,就纖毫畢現(xiàn),一層書籍堆積如山,擺放頗有講究,很花心思,其中一座正是穗山形制,除了擺放出一幅出自三山九侯先生筆下的五座書山,算是天下最古老的五岳真形圖,在這之后,周密還異想開天,煉字無數(shù),數(shù)以千萬計,在閣樓
書信
采芝山?jīng)鐾?nèi),崔東山喝過了純青姑娘兩壺酒,有些過意不去,搖晃肩頭,屁股一抹,滑到了純青所在欄桿那一端,從袖中抖落出一只竹編食盒,伸手一抹,掬山間水氣凝為白云作案,打開食盒三屜,一一擺放在雙方眼前,既有騎龍巷壓歲鋪子的各色糕點,也有些地方吃食,純青挑選了一塊杏花糕,一手捻住,一手虛托,吃得笑瞇起眼,十分開心。
一旁崔東山雙手持吃食,歪頭啃著,好似啃一小截甘蔗,吃食酥脆,色澤金黃,崔東山吃得動靜不小。
純青問道:“是那個書上說‘入口即碎脆如凌雪’的油炸馓子?”
崔東山指了指身前一屜,含糊不清道:“來歷都是一個來歷,二月二咬蝎尾嘛,不過與你所說的馓子,還是有些不同,在我們寶瓶洲這兒叫麻花,藕粉的便宜些,什錦夾餡的最貴,是我專程從一個叫黃籬山桂花街的地方買來的,我先生在山上獨處的時候,愛吃這個,我就跟著喜歡上了?!?/p>
無法想象,一個聽老人講老故事的孩子,有一天也會變成說故事給孩子聽的老人。
當(dāng)年老槐樹下,就有一個惹人厭的孩子,孤零零蹲在稍遠(yuǎn)地方,豎起耳朵聽那些故事,卻又聽不太真切。一個人蹦蹦跳跳的回家路上,卻也會腳步輕快。從不怕走夜路的孩子,從不覺得孤獨,也不知道何謂孤獨,就覺得只是一個人,朋友少些而已。卻不知道,其實那就是孤獨,而不是孤單。
不單單是年少時的先生如此,其實絕大多數(shù)人的人生,都是這般不遂心愿,過日子靠熬。
崔東山拍拍手掌,雙手輕放膝蓋上,很快就轉(zhuǎn)移話題,嬉皮笑臉道:“純青姑娘吃的杏花糕,是我們落魄山老廚子的家鄉(xiāng)手藝,好吃吧,去了騎龍巷,隨便吃,不花錢,可以全部都記在我賬上。”
崔東山突然沉默起來,低下頭。
純青在片刻之后,才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一位青衫文士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兩人身后,涼亭內(nèi)的綠蔭與稀碎金光,一起穿過那人的身形,此時此景此人,名副其實的“如入無人之境”。
純青想要跳下欄桿,落入涼亭與這位先生行禮致敬,齊靜春笑著擺擺手,示意小姑娘坐著便是。
崔東山?jīng)]有轉(zhuǎn)頭,悶悶問道:“被你們?nèi)绱藨蛩#苊芸隙獾貌惠p,崔瀺逃得出來嗎?”
齊靜春點頭道:“事已至此,周密只會審時度勢,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暫時還舍不得與崔瀺魚死網(wǎng)破,一旦在桐葉洲遙遙打殺齊靜春,崔瀺不過是跌境為十三境,返回寶瓶洲,這點退路還是要早做準(zhǔn)備的。周密卻要失去已經(jīng)極為穩(wěn)固的十四境巔峰修為,他未必會跌境,但是一個尋常的十四境,支撐不起周密的野心,數(shù)千年長遠(yuǎn)謀劃,所有心血就要功虧一簣,周密自然舍不得。我真正擔(dān)心的事情,其實你很清楚。”
崔東山說道:“我又不是崔瀺了,你與我說什么都白搭。齊靜春,你別多想了,留著點心念,可以去見見裴錢,她是我先生、你師弟的開山大弟子,如今就在采芝山,你還可以去南岳祠廟,與變了許多的宋集薪聊聊,回了陪都那邊,一樣可以指點林守一修道,唯獨不用在我這邊浪費光陰和道行,至于我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崔東山心里有數(shù)?!?/p>
齊靜春笑道:“我就是在擔(dān)心師侄崔東山啊?!?/p>
罵架無敵手的崔東山,破天荒一時語噎。
齊靜春始終站在少年少女身后,崔東山自顧自道:“人間景色總是看不夠的?!?/p>
崔東山驀然怒道:“學(xué)問那么大,棋術(shù)那么高,那你倒是隨便找個法子活下去啊!有本事偷偷摸摸躋身十四境,怎就沒本事茍延殘喘了?”
齊靜春搖頭無言。
不知不覺,原本只是雙鬢霜白的中年面容儒士,此刻頭發(fā)已經(jīng)白過少年衣袖,是一種枯無生機的慘白色。
崔東山喃喃道:“先生要是知道了今天的事情,就算他年回鄉(xiāng),也會傷心死的。先生在人生路上,走得多小心,你不知道誰知道?先生很少犯錯,可是他在意的人和事,卻要一錯過再錯過?!?/p>
崔東山察覺到身后齊靜春的氣機異象,抬起頭,卻還是不愿轉(zhuǎn)頭,“那邊還是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