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幾座天下的所有人,都會覺得寧姚躋身玉璞境,成為五彩天下的地嫁為人婦,相夫教子。
如果陳平安沒有記錯,石嘉春的那對子女,如今好像都到了談婚論嫁的歲數(shù)。
一想到這個,陳平安就忍不住轉(zhuǎn)過頭,看了眼寧姚。
有些事情,一個人再努力,終究不成啊。
在一處小橋流水停步,兩邊都是張燈結(jié)彩的酒樓飯館,應(yīng)酬宴席,酒局無數(shù),不斷有醉醺醺的酒客,被人攙扶而出。
陳平安帶著寧姚坐在相對靜謐的水邊臺階上,沒來由想起了宗垣和愁苗,兩位劍仙,一個年老,一個年輕,都很像。
一個只是在避暑行宮秘檔見過,在酒桌上聽過。一個曾經(jīng)朝夕相處,原本一定可以成為巔峰大劍仙。
宗垣可能是劍氣長城歷史上,口碑最好的一位劍修,傳聞相貌不算太英俊,性情溫和,不太愛說話,但也不是什么悶葫蘆,與誰言語之時,多聽少說,眼中都有真誠笑意。而且宗垣年少時,練劍資質(zhì)不算太天才,一次次破境,不快不慢不顯眼,在歷史上最為驚險嚴(yán)峻的那場守城一役,宗垣仗劍城頭,劍斬兩飛升。
如果沒有戰(zhàn)死,宗垣可以一人刻兩字。
如果沒有那場戰(zhàn)事,宗垣一定會成為十四境劍修。
是繼陳清都、龍君和觀照之后,在董三更,陳熙,齊廷濟崛起之前,劍氣長城的頂梁柱。
一座劍氣長城,在天地間屹立萬年,從無青黃不接的情況出現(xiàn)。
而后來進入避暑行宮成為隱官一脈的愁苗,陳平安這么多年來,一直都不敢多想什么。
寧姚問道:“在想什么?”
陳平安說道:“老劍仙宗垣,令人神往?!?/p>
摘下酒壺,默默喝著酒,愁苗可以不用死的。
寧姚說道:“如今有個說法,說沒有宗垣,就沒有后來的劍氣長城,沒有你,就沒有如今的飛升城?!?/p>
在劍氣長城,其實除了陳清都,劍修一貫對誰都直呼其名。談不上不敬。
陳平安取出養(yǎng)劍葫,自嘲道:“是齊狩手底下的哪個王八蛋,故意拿話惡心我?”
他氣笑道:“欺負我不在飛升城是吧,等著?!?/p>
寧姚搖搖頭,“是一位老元嬰率先說的,后來不知怎么就漸漸傳開了,認可這個說法的人,很多?!?/p>
陳平安抿了一口酒,一條河水,就像一條繡滿紅燈籠圖案的綢緞,自嘲道:“可能是因為離著遠了,喜歡的人會更喜歡,討厭的人也就沒那么討厭了?!?/p>
兩人身后的石板路上,有一位老人在與一位年輕晚輩傳授學(xué)問,說等會兒上了酒桌,座位怎么坐,點菜規(guī)矩有哪些,涼菜幾個,硬菜怎么點,不要問主客愛不愛吃什么,只問有無忌口就行了。咱們自帶的那幾壺陳年酒釀,不用多說什么,更別擱放在酒桌上,主客是個好酒之人,回頭倒了酒,他隨便一喝,就自然曉得是什么酒水、什么年份了,與主客敬酒之時,雙手持杯,切莫高過主客的酒杯,主客讓你隨意,也別當(dāng)真隨意,在桌上你就多喝酒,話不能不說,卻要少說,主客的那幾本文集,反正你都看過了,多聊書的內(nèi)容便是了,官場事不懂別裝懂,其余幾位陪客的,既不可太過殷勤,又不可隨便怠慢了,官場上的這些前輩,未必全是心眼小,更多是看你們這些年輕人懂不懂規(guī)矩,會不會做人……
剛剛步入官場的那個年輕人,聽得神色認真,時不時輕輕點頭,只是難免有些尚未褪去的書生意氣,在老人不注意的時候,年輕人微微皺眉,嘆了口氣,約莫是覺得讀書人的風(fēng)骨,都要在飯桌上跟著一杯杯酒水,喝沒了。
陳平安轉(zhuǎn)頭看著,聽著,這些個粗淺規(guī)矩,自然早就懂了。
其實這個剛剛進入公門修行的年輕官員,還是幸運的,有個愿意傾囊相授的領(lǐng)路人。
真正的書生意氣,不是什么都不懂,就偏要與所有老規(guī)矩、風(fēng)俗為敵。
而是很多都懂了,我再來無所謂,單憑自己喜好,說話做事,來跟這個世道,毫不圓滑地打交道。
之后又有一位中年男人,領(lǐng)著兩位年輕女子緩緩走過,不同的酒局,男人依舊是在為淡抹脂粉的她們面授機宜,不過三人都是練氣士,兩位女子似乎不情不愿,內(nèi)心又有些擔(dān)驚受怕,她們作為譜牒仙師,其實根本不愿意湊合這些所謂人情往來的山下酒局,一位大驪京城的禮部員外郎又如何,而且她們更怕這個師門前輩,會答應(yīng)某些見不得光的交易,她們雖然在山中修行,但是一些個山下腌臜事,是有所耳聞的,怕就怕那個年輕氣盛的員外郎,見色起意,借著酒勁,對她們有什么想法,或是干脆在酒桌上,就手腳不干凈,更怕師門長輩又順著那人,撇下她們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