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只見那道士到了一處名為扶鬢峰的山頭,開始從半山腰處攀援崖壁而上,身輕舉形,倒是有幾分飄然道氣,身姿矯健若山中猿猴。黃鐘侯始終隱匿身形,要看看這個鬼祟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
年輕道士似乎是個天生的話癆,在這四下無人處,也喜歡自言自語,伸手扯住一根薜荔藤蔓,道士背靠崖壁,抖了抖道袍袖子,抖落出一塊大餅,伸手接住,大口嚼起來,含糊不清道:“云間縹緲起數(shù)峰,青山疊翠天女髻,蔥蔥郁郁氣佳哉。好詩好詩,趁著詩興大發(fā),才情如泉涌,勢不可擋,再來再來,曾與仙君語,吾山古靈壤,高過須彌山,洞府自懸日與月,萬里云水洗眼眸,獨攀幽險不用扶,敢問諸位客官,緣何如此,聽我一聲驚堂木,原來是身佩五岳真形圖?!?/p>
聽得暗處的黃鐘侯一陣頭疼。
一直并無云霞山修士居山修道的扶鬢峰,是一處秘密禁地。即便是祖師堂嫡傳修士,都不太清楚此峰的歷史淵源,只知道地仙揀選山頭作為開峰道場,此峰永遠不在挑選之列。
而導(dǎo)致云霞山現(xiàn)在尷尬局面的癥結(jié)所在,恰好就出在這座山峰。
傳聞云霞山的開山祖師,當(dāng)年在寶瓶洲開山立派之前,曾尋得遠古治水符及不死方,故而在扶鬢峰秘境仙府之內(nèi),有那銀房石室并白芝紫泉,是云霞山靈氣之本所在。
臨近山頂,有一處古老仙府遺址,設(shè)置有重重山水迷障,門口又有兩圓石,天然石鼓狀,修士扣之則鳴,分別榜書篆刻有“神鉦”、“云根”。
黃鐘侯心生警惕,因為那個道士好巧不巧,就來到了這邊。
陸沉看著門口石鼓,嘆了口氣,篆刻猶新,只是那些神人舊事和仙家靈跡,都已過眼云煙了。
山下的辭舊迎新,是年關(guān),山上的辭舊迎新,是心關(guān)。
忘記是哪位大才說的了。
大概是貧道自己吧。
陸沉轉(zhuǎn)頭笑道:“耕云峰道友,一路鬼鬼祟祟跟蹤貧道,在這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的地方,道友是打算劫財?”
黃鐘侯現(xiàn)出身形,道:“這位道友,不如隨我去趟云霞祖山,見一見我的師尊?”
云霞山掌律韋澧,正是黃鐘侯的傳道人。
陸沉擺擺手,“算了算了,你家云霞老祖如今又不在山上,貧道便無故人可以敘舊了?!?/p>
黃鐘侯一時語噎。
云霞老仙,正是云霞山的開山鼻祖,自然早就兵解仙逝了,數(shù)位嫡傳弟子,通過各自的開枝散葉,才有了如今寶瓶洲云霞十六峰的大好局面。
而云霞山之所以仙法親近佛法,這其中又牽扯到一個歷史久遠的內(nèi)幕,因為都說那位云霞老祖師,其實出身中土玄空寺,不過卻不是僧人,而是某種神異。
陸沉作虛握手杖狀輕輕戳地,微笑道:“木上座,是也不是?”
黃鐘侯不明白這個道士,到底是在故弄玄虛,還是當(dāng)真確有此事。
陸沉嘖嘖道:“看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糊涂模樣,不似作偽??磥硎秦毜赖哪俏辉葡祭嫌?,當(dāng)年不好意思與幾位嫡傳泄露自己的大道根腳,其實這有什么難以啟齒的,應(yīng)該在你們云霞山祖師堂譜牒上邊的序文當(dāng)中,濃墨重彩大書特書一筆才對?!?/p>
在云霞老祖尚未離開玄空寺之前,陸沉也未曾乘舟出海,曾經(jīng)與了然和尚見過一面,道法佛法,各說各話,不過用陸沉的話說,就是“道門真人不貶佛,佛家龍象也知道”,一場說法,兩杯清茶,相談盡歡。
而云霞老祖的真身,早年正是玄空寺那位住持手中的手杖。
了然和尚手持“木上座”,曾經(jīng)輕輕敲過陸沉肩頭一下。
陸沉不躲不避,算是白白送給那位“木上座”一樁開竅道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