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走出竹樓一樓,輕輕揉著手腕,夜色里眺望遠方,星垂平野闊,天與地合,仿佛只需策馬疾馳,便可至天盡頭處。
因為合歡山那邊碰到陸沉的緣故,就在這邊翻出了一系列相關(guān)書籍,類似《五行大義》七政篇,天文訓(xùn),律歷志,禮記月令等,還有從桐葉洲黃花觀借閱的《鹖冠子》和《天象列星圖》,其實已經(jīng)看過數(shù)遍,早已爛熟于心,溫故知新而已。
沿著青石板小路,走到老廚子宅子附近,遠遠就聽到陳靈均和鄭大風(fēng)的招牌式笑聲,陳平安用膝蓋想都知道他們在做什么,看鏡花水月么,本想轉(zhuǎn)身離去,猶豫了一下,陳平安還是跨過門檻,來到一側(cè)廂房,兩處都沒關(guān)門,站在門口斜靠著,雙手籠袖,只見屋內(nèi)桌上用來觀看鏡花水月的靈器,堆積成山,當下是一幅某個寶瓶洲小仙府的山水畫卷,有一位身姿婀娜的仙子姍姍而行,鄭大風(fēng)摸著嘴巴,點評一句,亂彈琴!陳靈均見那女子落座梳妝臺旁,開始挽發(fā),青衣小童便嘿嘿而笑,說一看她扎頭發(fā),我就曉得事情不簡單了……
仙尉竟然也在這邊,大風(fēng)兄弟和景清道友的好些言語,以前聽得云里霧里,如今這位看門人一聽就懂了。
故而陳靈均總夸他有悟性。
只有老廚子獨自一人,坐在別處,在看一幅趕考書生夜游鬼宅的鏡花水月,手托菜盤,一盤炒黃豆,老廚子丟了幾顆炒黃豆在嘴里,正看到一處閨閣樓外,有白、紅兩件衣裳在空中縈繞回旋,就是不落地。
老廚子起身,要讓座,陳平安就沒有打攪他們的雅興,擺擺手,走了。
去山道那邊,岑鴛機還在練拳,她如今看待年輕山主的眼神,總算不那么防賊了。
早年陳平安一想到這個就來氣,老廚子那屋子色胚,老的小的,就沒一個正經(jīng)人,你不去戒備,偏偏防我一個正人君子作甚?
走在臺階上,想起李-希圣贈送的《丹書真跡》,是一本薄冊子,記錄了八十多種符箓,分上中下三品,分別對應(yīng)練氣士的上中下三類境界。
當初在陸掌教暫借十四境道行給陳平安期間,年輕隱官可沒有閑著,“物盡其用”,在游歷寶瓶洲山水之間,趁著境界高到不能再高了,得以“居高臨下”,繪制了位于那部丹書真跡后邊書頁的上品符箓,數(shù)量極為可觀,但是在那之后,即便是后來問劍托月山之時,一直沒有使用,三百余張符箓,被陳平安全部鎖在一只被“封山”的小木箱子里邊,名副其實的壓箱底了。
陳平安來到山門口,坐在桌旁。
境界可以借取,可親自畫符一事,還是需要消耗自身天地的靈氣積蓄,這些靈氣損耗,就是那三百張符箓的畫符“本錢”了,
估算了一下,按照山上的市價,將修士的靈氣折算成神仙錢,陳平安如果選擇賣出那一箱子符箓,不少掙。
只是因為這些符箓品秩高,封山禁制的品秩就跟著水漲船高,當時陳平安覺得既然已經(jīng)是玉璞境,躋身仙人境總歸不是太難,就給自己挖了個不小的坑,結(jié)果走了一趟蠻荒天下,直接跌境為元嬰,至今還未能重返玉璞,有苦自知。
練氣士繪制和祭出一張符箓,是有開門和關(guān)門講究的。
至于武夫畫符,靈氣流溢之快,如洪水決堤,一發(fā)不可收拾。
終究還是不得其法。但如果有朝一日,真正得其門而入,相信會有一番別有天地的景象。
禺州。
與寺院借宿的山居生活,飲食淡薄,多蔬而少肥甘,寺廟這邊自己研磨的豆腐,稍顯酸澀,數(shù)月寡淡齋飯,久不知肉味,儒士曾想買魚而歸,親自下廚烹鮮,雖是住客,惜此舉亦犯戒律,且不免為山僧妒也,只得作罷。
山中無鏡,見己頗難,唯有每日抄經(jīng)寫字時,可見手指漸露筋骨。
寺內(nèi)紙張粗劣,筆落紙上,如老驢負重登山。儒士休歇間隙,抖動手腕,以手指摩挲鬢角,想來與白云同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