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造神像,不管是泥塑還是鑄造,不管有無貼金彩繪,開臉很重要,在這之外,還有在神像內(nèi)放置金銀、經(jīng)書等物、或是書寫供養(yǎng)人的講究。
有個泥瓶巷孤兒,曾經(jīng)經(jīng)常跑去神仙墳里,對著三尊菩薩神像磕頭不停。這個孩子背著籮筐上山采藥,磨破了一雙雙自己親手編織的粗劣小草鞋,當年那個每天都會遭受白眼和被用閑言碎語來戳脊梁骨的孩子,只覺得菩薩好找,山上草藥難找。
許多年后,一切都已水落石出,有個中年僧人,第一次踏足此地,曾經(jīng)看了眼煥然一新的神仙墳地界,佛唱一聲,行愿無盡。
如今落魄山集靈峰,那棟竹樓一樓的書桌上,擱放了數(shù)只材質(zhì)各異、瓷木兼有的筆海,里邊插滿了竹制書簽,每支竹簽上邊,刻了主人在游歷過程中看到的、聽到的美好文字。那些都是此山主人真心認可的內(nèi)容,有質(zhì)樸的道理,有淡雅的詩詞,有道聽途說而來的老話。
崔誠留給暖樹的那只小書箱,里邊裝滿了佛家典籍,這也是老人為何會帶著小黑炭一起游歷藕花福地,最終選擇在南苑國京城內(nèi)那座心相寺歇腳的緣由,只因為老人在垂暮之年,已經(jīng)誠心向佛。
在小鎮(zhèn)東南方位,昔年大多神像破敗不堪、逐漸與泥土相融的的那座神仙墳,土里來土里去一般,此地后來被大驪朝廷出資修建成了規(guī)格很高的武廟。三尊神像“肚內(nèi)”,既有市井銅錢,又有金精供養(yǎng)錢。
曹晴朗重返水井所在的宅院,崔東山笑問道:“還順利?”
曹晴朗笑道:“皇帝陛下答應得很爽快,她還讓我捎句話給裴師姐,有空去她那邊坐坐?!?/p>
崔東山問了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你覺得被所有別人否定和被所有旁人認可,哪個更難?”
曹晴朗想了想,“加上‘所有’這兩個字的話,就都很難了。”
崔東山又問道:“那就去掉‘所有’一說,當年在縣城小鎮(zhèn)那邊,我們先生跟……比如趙繇,在雙方都渾然不覺、不自知、且外部人事都不作任何更改的前提下,一個被更多人認可,一個被更多人否定,誰更難?”
曹晴朗認真思考片刻,說道:“還是趙繇相對更難些。”
崔東山點點頭,豎起大拇指,“不愧是我們落魄山門風的一股清流!”
曹晴朗疑惑道:“小師兄問這個做什么?”
崔東山撇撇嘴,沒說什么,只是嘀嘀咕咕,大罵老王八蛋不是個東西,狠起來連“自己”都騙。
曹晴朗習以為常了。
崔東山突然問道:“先生是什么時候自我認可的?”
曹晴朗一臉茫然,搖頭道:“這種事情如何知曉?!?/p>
崔東山學小米粒,撓了撓臉。
讓一個徹頭徹尾的悲觀者樂觀,讓一個習慣自我否定者認可自我,何其難也。
無異于登天之難吧。
昔年在那河邊的青牛背石崖那邊,難得出門一趟的藥鋪后院楊老頭,和那個與繡虎崔瀺平分魂魄的白衣少年,雙方有過一番開誠布公的對話??此粕矸荨⒕辰绾图业锥細w國師崔瀺,是主,當時還沒有給自己取名崔東山的白衣少年,是輔。這就意味著崔瀺的心智修為和棋盤上的計算實力,一定是遠遠高于白衣少年的,如此才對。
但是當時楊老頭問了個極有意思的問題,“京城的崔瀺也不知道?”
白衣少年則給了一個更有誠意的答案,“那個我,應該不知道了吧?!?/p>
關于神魂一道,他們兩個,都是宗師中的宗師。有資格跟他們聊此事的大修士,數(shù)座天下,屈指可數(shù)。
這么一個問答,其實“崔瀺”就已經(jīng)泄露了很多的天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