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jì)輕輕,好重的殺氣?!?/p>
老人雙手持劍,手腕擰轉(zhuǎn),抖了個劍花,“劍下不斬?zé)o名鬼,說吧,姓甚名甚,有無師門,如果有,回頭我就拎著你的項上頭顱,去你師門登門送禮。”
江湖仇殺,不比山上練氣士的斗法,玉宣國朝廷一向管得比較寬松了。
“我叫陳平安,不惑之年的歲數(shù),不算年輕了?!?/p>
青衫劍客微笑道:“如果能夠帶著我的腦袋去落魄山,學(xué)那豪素斬殺南光照做派,殺了人,丟下頭顱在山門口,也算你本事。”
當(dāng)沈刻聽見了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眼皮子直打顫,一口純粹真氣和滿身拳意,在瞬間破功,顯露出旁人肉眼可見的頹敗之勢。
老人盡量讓自己原地站穩(wěn),都忘記用上聚音成線的手段了,“打攪了,陳劍仙只管找人敘舊,老朽就不摻和這種私人恩怨了,這就離開烏煙瘴氣的馬府,若是陳劍仙覺得猶然礙眼,老朽可以就此離開京城,這輩子都不再踏足玉宣國了?!?/p>
陳平安笑著伸出一只手掌,“好說,雙腳長在你身上,沈老宗師想去哪里就去哪。”
沈刻驚疑不定,小心翼翼低聲問道:“當(dāng)真?”
陳平安微笑道:“可以當(dāng)真,可以不當(dāng)真,都隨你?!?/p>
沈刻二話不說便丟了那把長劍,以表誠意,腳尖一點,身形長掠急急而走,當(dāng)老人一路在屋頂上蜻蜓點水,不管是離開了馬府,還離開這條街道,一路往熙熙攘攘的鬧市而去,陽光普照,春日融融,當(dāng)他置身于那條車水馬龍的御街之上,沈刻終于長呼出一口濁氣,鬼門關(guān)打轉(zhuǎn),活下來就好。
但是沈刻似乎忘記了一個細(xì)節(jié),哪怕今天驟雨停歇了,這座玉宣國京城也該有些許水跡才對。
在陳平安離開庭院再返回的間隙,秦箏與馬巖視線交匯,后者點頭,示意已經(jīng)布置妥當(dāng)了,必然神不知鬼不覺。
秦箏則看似無意看了眼青衣婢女那邊。
有個滿臉苦相的矮小老人,提著一只猶有九成新的泔水桶,富貴人家的家伙什,自然不比尋常百姓家,桶外如同嵌著烏金。馬家有錢,府邸實在是太大了,老人路過一處偏遠(yuǎn)廊道,有一大幫閑暇無事可做的青壯雜役,呼朋喚友聚在一起玩骨牌賭錢,嚷嚷著天地遇虎頭,越大越封侯。一個個面紅耳赤,窮酸老人就放下泔水桶,蹲在他們身后,跟著下旁注,丟出一把銅錢,緊巴巴過日子,馬無夜草不肥,就靠這個掙點外快了。老人經(jīng)常獨自一人,抽著摻雜榆樹葉的土煙,很嗆人。在這個家族里邊,就只有二公子馬研山最沒架子,有事沒事就拎著兩壺好酒,喜歡找老人扯閑天聊過往,原來老人以前是南邊那個朱熒王朝的亡國余孽,唱戲的,竟然還是閨門旦出身,總說自己年輕那會兒,身段、扮相和唱功都好,喜歡用粉彩描眉畫臉,還會自己填詞,跟宮里昇平署的宦官關(guān)系都好,只是倒嗓子,在故國皇城根下遛了三年多嗓子,還沒恢復(fù),就混不下去了,后來還給很多名角搭過戲挎過刀,終究還是一年不如一年的光景,等到朱熒王朝被大驪宋氏吞并,樹挪死人挪活,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就這么一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進了馬家,討口飯吃。
老人緩緩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那邊出現(xiàn)了一個青衫長褂的背劍男子,“前輩其實是一名賒刀人?在這邊等著收賬?”
老人心頭巨震,“你是?”
陳平安笑道:“一場萍水相逢,何必計較身份?!?/p>
老人臉色陰晴不定,問道:“那就各忙各的?”
陳平安搖頭道:“杏花巷馬氏有今天的福分可享,前輩功莫大焉,這筆賬,也是要與你仔細(xì)算一算的?!?/p>
老人身形遁土不見,陳平安笑了笑。
等到老人重見天日,本該是那京城外折耳山附近才對,但是老人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了槐黃縣城的……杏花巷。
一個桃花眼瓜子臉的年輕婦人,剛剛從鐵鎖井那邊挑水而返,老人呆若木雞,渾渾噩噩,馬蘭花怎的如此年輕了?
馬家的廚房,因為家族不分家,如今四代同堂,枝繁葉茂,百余口的吃食,都是在這邊搗鼓出來的。
如果不是祠堂重規(guī)矩,否則加上京城內(nèi)外那些只是沒資格加入馬氏族譜的私生子,估計人數(shù)得翻一番。
掌勺的廚子,三十多歲的婦人了,高聳挺拔的xiong脯,竟然半點都沒有下墜,所以都覺得她是個不正經(jīng)的狐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