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門,天邊火燒云,晚霞映照里,是一位穿素色馬面裙的妙齡女子。
也不知是略施粉黛,淡掃蛾眉,還是云霞在臉上盤桓不舍得走的緣故。
原來是那女鬼薛如意壯起膽子,來這邊小巷假裝“路過”,見不見到那道士吳鏑,好像并不重要。
等到吱呀開門聲響起,突兀間瞧見了陌生青衫男子,她便有些心慌,只是再一看,她眨了眨一雙秋水長眸,認(rèn)出對方的身份,施了個萬福,“見過陳山主?!?/p>
陳平安笑道:“薛姑娘不必見外,還是喊我吳道長就是了?!?/p>
薛如意不知如何作答。
方才她瞥見正屋廳堂那邊的熱鬧,這么多客人?
是了,他畢竟是他啊。
只要他不閉門謝客,不封山修道,不管他落腳休歇何地,自然是往來無白丁,座上皆豪逸。
除了她那棟幽靜鬼宅?冷冷清清得教她經(jīng)常坐在秋千上,在黃昏里,等著墻外的車轱轆聲。
陳平安笑道:“我不會在此久留,馬上就要打道回府了,歡迎薛姑娘有空去落魄山做客?!?/p>
薛如意點(diǎn)頭笑著,雙手藏在身后,十指扭纏在一起,盡量讓自己不那么緊張,不讓雙方顯得那么生疏。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問道:“薛姑娘,冒昧問一句,等到京城事了,隔壁少年也有了仕途前程。在那之后,薛姑娘是想在玉宣國某地開山立派,或是與朝廷商量,封正一尊山水神靈,享受香火祭祀?還是先出門游歷散心,再找個可以清凈修行的落腳地?”
薛如意搖搖頭,輕聲喃喃道:“沒想這么遠(yuǎn)呢?!?/p>
陳平安稍作思量,笑道:“前兩個選擇,屋內(nèi)有個人,是我剛認(rèn)識的朋友,他正好都是可以幫忙的,與玉宣國朝廷說得上話。要說第三種選擇,也不難,書簡湖的五島派,我也有朋友在那邊管著事?!?/p>
黃烈雖然剛剛卸任國師,可要說幫薛如意給皇帝陛下遞個話,想來還是容易的。
劉羨陽可不會放過這種熱鬧,屁顛屁顛趕來,斜靠房門,笑瞇瞇看著。
顧璨怕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只好跟過來。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劉羨陽當(dāng)真是半點(diǎn)都不給顧璨意外的機(jī)會,很快就以心聲調(diào)侃道:“陳平安你如今出息了啊,敢情這是不敢?guī)ヂ淦巧剑缓脭R外邊,好金屋藏嬌呢?”
便挨了顧璨一肘,劉羨陽頓時呲牙咧嘴。
陳平安繼續(xù)說道:“如果覺得書簡湖太近,可以去桐葉洲的青虎宮,或是太平山。都是好地方,門風(fēng)很好。”
顧璨笑道:“假使薛姑娘愿意的話,可以多走幾步,去西南扶搖洲,就當(dāng)是游山玩水了,那邊有個名字比較奇異的門派,叫‘后山’,很找找的,一問便知。我如今還是那后山的供奉,可以書信一封,幫忙引薦?!?/p>
薛如意笑道:“陳先生這是要趕我走嗎?”
陳平安啞然失笑。一時間也不知如何解釋其中緣由。如果自己不是在崇陽觀見到那位青裙婦,而是換成眼前的薛如意,即便有陸沉的那棵艾草“守門”,依舊后果難料,蕭樸境界足夠高,一趟光陰長河的倒流,她的體魄能夠承載那份后遺癥,甚至有機(jī)會因禍得福,轉(zhuǎn)為一份大道收益。薛如意卻未必接得住這種意外。在很多事情上邊,陳平安并不覺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是個貶義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