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元濟突然被嚇了一跳,原來那僧人放下手中刻刀,將那木像捏碎,兩手空空,結(jié)跏趺坐,搖搖頭,喃喃道:“終究不成?!?/p>
龐元濟似乎被僧人身上的那種悲苦情緒所熏染,這位離鄉(xiāng)背井多年的劍修,也有些心情低落起來。
僧人望向廊外的昏暗雨幕,很快就釋然,無法成佛,又不是無事可做,雙手合十,低頭佛唱一聲。
年輕容貌的僧人緩緩站起身,轉(zhuǎn)身走向大殿,一腳跨過門檻。
龐元濟沒來由想起昔年在家鄉(xiāng),據(jù)說是愁苗自己編撰的一個故事,只有陳平安看過了,說寫得很好,愁苗卻說閑來無事,打發(fā)光陰,隨便寫的,你們看過就算。可是年輕隱官都這么說了,避暑行宮就開始起哄喝彩,把愁苗給愁得不行,很后悔拿出當(dāng)時尚無結(jié)尾的故事了。龐元濟如今只記得上邊有幾段對話,記憶深刻,至今難忘,書上一個結(jié)局好像注定成佛的僧人,詢問自己身邊一位好像注定無法成佛的弟子,“徒兒,趁著尚有天光,我們不如繼續(xù)趕路,多走一程山水是一程?!薄皫煾?,哪有白天不走走夜路的道理,不如先休息吧,明早起程不遲?!?/p>
“徒兒,西行取經(jīng),你說我們幾時方可到得靈山?”“師父,你自小時走到年老,老了再小,這般老小兜轉(zhuǎn)千番,也還是萬難。只要你明心見性,轉(zhuǎn)念回首處,即是靈山見佛?!?/p>
年輕僧人收回那只腳,轉(zhuǎn)身回到廊道,竟是直接走下臺階,走向雨中。
僧人每走一步,頭發(fā)自行簌簌而落,腳底下都泛起一朵金色的蓮花,流光溢彩。
當(dāng)他站定。
大雨停了。
歇即菩提。
轉(zhuǎn)身是佛。
一道氣勢如虹的劍光,起自浩然天下扶搖洲附近,凌厲一劍斬開幽明之隔。
女子環(huán)顧四周,瞧見了手持神器的周城隍那邊,她徑直來到那頭飛升境圓滿鬼物舍棄的道場。
酆都地界只廣袤無垠,與陽間極為不同,不止是山川相隔那么簡單,處處暗藏光陰長河漩渦。
寧姚也不與周城隍和酆都諸殿閻王如何言語,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在眉心處一劃,鮮血淋漓,如開天眼。
她更不與那頭十四境候補鬼物撂狠話,只是一劍斬去,天地十方,密密麻麻,布滿金色劍光,如樹如花。
莫名結(jié)仇的敵我雙方,何止是相隔千萬里,那條璀璨劍光穿過不計其數(shù)的光陰回漩之地,劍光如影隨形,鬼物無所遁形。
都是鬼物了,你還要找死,那就讓你再死一次。
只是一劍,便斬落那頭鬼物頭顱,分不清是劍術(shù)劍意劍法劍道,鬼物連同魂魄真身一并被那劍光轟然炸碎。
寧姚神色冷漠,只是隨手抹掉眉心處的血跡,劍光拖曳起一條金色長河,長劍鏗然歸鞘。
身穿一件大紅法袍的鐘魁才來這邊,站在周城隍他們身邊,故作鎮(zhèn)定,哈哈笑道:“她是陳平安的道侶?!?/p>
這件事,誰都知道,哪里需要你鐘魁多此一舉,替我們解釋她是誰。
寧姚假裝沒聽見鐘魁的言語,與那邊抱拳歉意道:“盡量爭取下不為例?!?/p>
等到確定寧姚離開,重返浩然了,鐘魁一本正經(jīng)說道:“寧姚還是我的弟媳婦,他們的婚宴請?zhí)?,我都收到了,你們沒有吧?!?/p>
周城隍忍俊不禁,問道:“我怎么沒聽老秀才說起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