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箱的門扉在總控制臺的驅(qū)動下開始緩慢閉合,氣流閥噴出蒸汽,連接月臺與貨箱的鐵架子也緩緩收起。
一道長長的汽笛首先奏響屬于悲劇的背景音樂。
前面的人想要停下,但是人流的力量不可抵擋,他們從月臺上掉落下去。后面的人看不見前面的情況,只聽到蒸汽噴出的聲音與汽笛聲,列車好像要開走,這讓他們更加瘋狂。
這是用人的身體填起的通道。月臺距離列車鋼軌四米,到貨箱門有三米的距離。但是只用了十來個呼吸的時間,月臺與列車間巨大的空腔便被一具具人類的身體填滿。
更多的人踩在柔軟的人身體上,他們只以為是一層堆積起來的膠鞋。重列已經(jīng)緩緩開動,他們想要爬到貨箱上去,然后從開著的通風口里進去。
還通紅的熔爐又被啟動,重列巨大的身體發(fā)出吱嘎的聲音,屬于金屬般錚亮的鋼軌緩緩向前滾動,擋在他前面的人類的柔軟身體如同空氣般軟弱無力。
重列終于逃離了車站。沒有上車的人在后面追趕,他們哭喊、怒罵、懇求。上車的人心里慶幸、欣喜、放松。只有鐵道上一層鮮紅的碎肉無言無息。
“該死?!笨傞L心情很不好,鐵道上堆積滿了尸體,清理起來可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而卡西亞的運氣很好,他所在的這節(jié)貨箱沒有被打開,通風口被事先察覺的人關(guān)上了,數(shù)量眾多的人從貨箱左右兩邊連接的通道里進來,本來顯得寬敞的空間,一下子變得異常擁擠。
卡西亞臉色有些紅潤,雖然他的身體也很健壯,但此刻還是被擠在貨箱邊上的一角里,通風口被關(guān)了起來,空氣一下顯得異常干燥沉悶。他默默看緊自己腳下的行李,左右兩邊擠著的人都是一副蒼白的面孔,滿是被寒風侵蝕的痕跡。
重列連著響了幾聲汽笛,極短的時間里,便已經(jīng)加速到了最快的速度。出了車站就迎來了風雪,通風口也再度被打開,寒冷的空氣倒灌進來,但是大家的臉上明顯都松了一口氣。
貨箱里有人在喃喃自語著,他們正在向著圣皇禱告,能上來貨箱里,是圣皇的仁慈與光輝。
卡西亞背倚靠著貨箱,眼皮一點點重起來,他很想睡一覺休息一下,十幾天沒有沾地面的腳開始有些腫脹,即使他每天都有起來運動片刻。但他知道至少現(xiàn)在不是睡的時候,新上車的人已經(jīng)緩解了心中的一口氣,他們開始審視觀察起四周來,那種眼神就是餓了十幾天的惡狼。他怕自己一覺醒來,腳下的行李箱就只剩兩塊硬皮革了。
至少要等到晚上,而且以后還得找到一個可以基本信任的人相互照看一下,并且必須要等到這一趟人下車才能安下心來。卡西亞毫不顧忌那些人看過來的目光,他們很多人的都只穿著一件勉強能抵御寒冷的衣服,腳上的鞋子很難找到成雙的。他們上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撿合腳的鞋子,有總比沒有的情況好得多。
幾乎是強打著精神的卡西亞終于熬到了夜幕降臨,近乎大半天滴水未沾,一點食物也沒吃。他覺得喉嚨渴得要噴出火來,胃里也餓得生疼。煤氣燈光芒昏暗,只大半天的時間,眾人的臉上已經(jīng)布滿了疲憊。
有幾個人已經(jīng)去前面裝運食品的貨箱買吃的了。
卡西亞坐著活動了一下身體,他俯身想搬起行李,也去買點面包來充饑。但是下一刻他的身體僵硬起來,仿佛石質(zhì)雕刻。然后他很不自然抬起頭,看了一下四周,有人睡覺,有人望著煤氣燈發(fā)呆,也有人看著通風口處不時閃過的幾顆星辰,沒有人注意到他這里。
他的行李旁邊不知何時多了某樣東西,那是一把粗糙的轉(zhuǎn)輪式手槍,大拇指粗細的槍口與黑色合金鍛造的槍身顯示出它巨大的威力。
卡西亞腦袋嗡的一聲響,突然變得混亂起來,如同出自本能,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當一陣寒風讓他徹底清新過來時,那只手槍已經(jīng)放在了他厚實的衣服里面。他抱著行李的身體有些輕飄飄,有些恍恍惚惚的感覺,每走一步就好像有東西在自己的腦海里敲響。
車廂地板上也坐滿了人,卡西亞向著食品貨箱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行走在他們之間,昏黃燈光下的昏黃世界,好像給卡西亞打開了一層新的世界大門,連帶著人們蒼白臉上的面孔也好像正在一點點變得扭曲。
于是十七歲少年緩慢走過了幾節(jié)幾十米長的貨箱,在煤氣燈淡色的光芒下,在周圍喃喃的圣皇禱告聲里,一枚黃銅殼包裹著的子彈,仿佛就是一場命運的邂逅,不小心出現(xiàn)在了少年堅毅純凈的黑色瞳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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