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靈搖頭,“那一天的典禮被打斷了,一群人從外面沖了進來,每一個都身材高大壯實,穿著那種醫(yī)院特有的白大褂,當著所有人的面,把我……那個朋友的小姨,抓走了?!?/p>
柏靈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為什么要抓她?”
“因為在常人眼中,她是一個不正常的人。”
韋十四神色微動,卻也沒有打斷柏靈的話。
柏靈的口吻很淡,這件事過去了很多年,再回憶起時,已經(jīng)遠遠不像當時那么沖擊。
“先是朋友的母親覺察到的,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這個妹妹年紀已經(jīng)很大了,卻不成親。后來發(fā)現(xiàn)她總是和另一個女子混在一起。兩人搭伙過日子如同夫妻。
“這件事在我朋友的那個環(huán)境里,是非常傷風(fēng)敗俗的事,恰好朋友母親得知,在朋友致辭的那天小姨也會到場,所以就事前聯(lián)絡(luò)了當?shù)氐某C治醫(yī)院,強行抓人?!?/p>
柏靈深吸了一口氣,“之所以要在那個時候動手,是因為那段時間小姨出國在即,她從學(xué)校辭職并搬家了,朋友的母親根本不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她原本很快就要和愛人一起離開的?!?/p>
“嗯。”
“事情發(fā)生得太快了,我的這個朋友眼睜睜地站在臺上,看著臺下的人七手八腳地把人帶走。然后……就當場昏過去了?!卑仂`輕聲道。
韋十四輕輕撥了撥爐子里的炭火。
柏靈接著道,“我朋友在往后的人生里一直都在找小姨的下落……但都無濟于事。在那次意外之后,她就再也沒辦法當眾說話了,一旦進入到人多的空間就會呼吸過速,甚至直接暈倒。她的父母暗地里試了很多種辦法讓她說話,卻獨獨沒有帶她去看大夫。”
“為什么?!表f十四又問道。
“因為看大夫,就意味著孩子‘有病’,他們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病’了。”柏靈笑了笑,“所以對外一直說‘這孩子非常怕生’。
“再后來,我這個朋友去外地求學(xué),系里——不是,學(xué)堂里恰好有一位先生精于這類病癥的醫(yī)治,用大概一年的時間,通過咨詢和暴露沖擊讓她恢復(fù)了過來。”
“她到底是……為什么變得不能開口說話了呢。”
“這個說起來就復(fù)雜了?!卑仂`輕聲道,“一方面是愧疚和恐懼,畢竟她本可以當眾呼救,請求學(xué)校的老師同學(xué)施以援手,但她那時嚇得整個人都僵住了,所以什么都沒有做。更不要說‘小姨會到現(xiàn)場’這個關(guān)鍵信息,也是她母親從她這里套出來的。”
“而另一方面……”柏靈笑了笑,“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是她對父母最直接、最徹底報復(fù)——叫他們立刻擁有一個令他們難以啟齒的、不正常的女兒。”
未來不可及
“在一開始的治療里,我這個朋友的阻抗非常嚴重。她抗拒所有的治療手段,但表面上又很乖順。這種消極對抗很快被咨詢師發(fā)現(xiàn),所以咨詢師暫時停下了行為治療,把治療的重點放在了咨詢室內(nèi)的談話咨詢上。
“那位咨詢師對她,真的非常耐心……在最初幾次毫無進展的咨詢里,他也給出了完全的抱持和陪伴,讓我的這位朋友,在多年以后再一次有了被人完全理解的感覺?!?/p>
“那很難得?!表f十四說道。
“是很難得?!卑仂`點頭,“慢慢長大的那些年,我這個朋友一直在想,小姨還活著嗎?小姨自由了嗎?小姨后來有和她的愛人過上想要的生活嗎?在這些問題有答案之前,她不能讓自己好起來,她不能讓自己一個人去過正常的生活?!?/p>
“我明白?!表f十四低頭喝了一口酒,“有時候原諒他人容易,原諒自己卻有登天之難?!?/p>
柏靈唇齒略僵,倏然轉(zhuǎn)頭望向十四——她著實沒想到韋十四會說出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