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后,劉大帥的勇氣戰(zhàn)勝了對死亡的恐懼,毅然上船,果然風(fēng)平浪靜,雷息電止,這就是上天給我們的預(yù)示,不管面對的敵人再強大,不管所處的環(huán)境再讓人絕望,當(dāng)年我們的先輩可以在神州陸沉的時候守住江南,當(dāng)年我們的先輩可以在前秦百萬大軍壓境時打贏淝水之戰(zhàn),今天,我們一定也可以眾志成城,守住建康!”
臺階下響起一陣喝采之聲,接著是雷鳴般的掌聲,就連謝混和郗僧施,也都跟著鼓起掌來,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激動不已的表情,不少人甚至都已經(jīng)挽起了袖子,把寬大的衣襟下把也扎到了腰上,露出了輕易不示人的褲腳和小腿,這對世家子弟來說,是極度失儀的表現(xiàn)。
要知道,這些世家子弟們?yōu)榱俗鞒瞿欠N神仙也似的風(fēng)儀,寬袍大袖是其標(biāo)配,甚至影響走路都在所不惜,當(dāng)年劉穆之京口從軍的時候,一身短打扮,還為此被那些京中的世家子弟們嘲笑了很久,可是現(xiàn)在,他們自己都恨不得個個變成當(dāng)年從軍時的劉穆之了。
劉裕的神色從容,在眾人的歡呼聲與喝彩聲漸漸地平息下來時,緩緩開口道:“守城,不止是軍隊的事情,也不止是世家子弟們的事情,需要城中的每個人,每個百姓,每個將士,每個世家子弟們齊心協(xié)力,眾志成城。今天,在這太廟門口,因為限于場地的規(guī)模,我沒有辦法對城中的每個百姓,每個將士說出我的肺腑之言,只能在這里,對著你們來說。”
“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有大晉的將軍,有世家的子弟,你們每個人,都要指揮著少則數(shù)百,多則成千上萬的將士,都會調(diào)動著成百上千的人力,控制著大量的糧草,軍械,沒有將士們,在前方無法打仗殺賊,沒有世家子弟們,在后方無法維持供應(yīng),無法登計前線的戰(zhàn)報,無法起草各種軍令,也無法拿出城中的積蓄物資,以供軍用,只有我們齊心協(xié)力,共保家國,才可能打贏這一仗?!?/p>
臺下的不少人開始叫嚷起來:“我等愿現(xiàn)在就從軍報國,與妖賊決一死戰(zhàn)!”
“就是,拿酒來,我也要讓大家見識一下我之膺血。”
“算上我一個,我要讓所有人都看到,我們世家子弟的血,也是熱的,也是紅的,即使是執(zhí)戟操槊,也在所不惜?!?/p>
劉裕微微一笑,雙手下壓,作著安撫的手勢,這讓如火山爆發(fā)般的氣氛稍稍地緩和下,臺下開始變得寂靜,但每個人都眼中都閃著殷切的光芒,集中到劉裕的身上。
劉裕正色道:“說句實話,對于妖賊,我們可謂仁致義盡,當(dāng)年他們興兵作亂的時候,我們中間還有不少人同情他們,包括我在內(nèi),我跟盧循,徐道覆他們曾經(jīng)并肩作戰(zhàn)過,曾經(jīng)共守洛陽過,我在去三吳之地前,還以為他們是官逼民反,還想著招安他們,直到我親眼見到三吳之地,千里無人煙,十室九容,被虐殺的世家子弟和莊客們的尸體,掛滿樹枝,戰(zhàn)死的晉軍將士,被做成京觀的時候,我才震驚了,我才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p>
“但我那時候仍然抱有幻想,我以為這些是多年被世家豪強們欺壓,不得不反的民眾們,把長期以來受壓迫的怒火一次性爆發(fā),雖然殘暴,但也情有可緣,直到我隨軍到了錢塘江時,發(fā)現(xiàn)那滿江漂泊的襁褓,看到那些淹死的嬰兒,他們都是給自己的親生母親扔進江水之中,還以為這是送兒女們遇水登仙,自己隨后就到。這時我才真正的明白,我們面對的已經(jīng)不再是人,而是一群行走在人世間的魔鬼,無論用何手段來對付他們,都是應(yīng)該的?!?/p>
“從此,在戰(zhàn)場上我對付妖賊,再不留情,因為我知道他們對付我,對付我的兄弟們,對付那些不肯附逆跟隨他們的百姓們,也絕不會留情。世家子弟們以前欺壓百姓,橫行鄉(xiāng)里的不法行徑,只應(yīng)該通過國法來嚴(yán)查嚴(yán)辦,而絕不能通過這種毀滅一切,屠城清鄉(xiāng)的方式來反抗。能挽救的附逆之民,我可以放過,但是對于那些禍亂天下的賊首,我必將之碎尸萬段!”
林子挺身辯清白(一)
人群中轟然地爆發(fā)出了一陣喝采之聲,沈林子與沈田子相視一眼,越眾而出,對著人群大聲道:“各位,對于妖賊作亂,我們沈氏一族,是很有發(fā)言權(quán)的,就象劉大帥剛才說的那樣,我們沈家,就是最典型的,被妖賊的花言巧語所欺騙,上了賊船,差點家破族滅的典型?!?/p>
眾人的聲音嘎然而止,大家都靜靜地聽著,多年以來,這些世家子弟之間,也經(jīng)常有劉裕借著剿賊平叛之名,暗中建立自己的勢力,甚至不惜收編那些兇殘的妖賊軍隊及附逆作亂的吳地土豪家族,以打擊世家高門的這種言論,在劉婷云等人多年來的妖言惑眾之下,這種言論還是頗有市場的,而最常見拿來佐證這個說法的例子,就是吳興沈氏一門。
果然,人群中有人在小聲地議論著:“這不是曾經(jīng)附逆作亂的沈家一門嗎,哼,我看劉大帥就是給這沈家人騙了,一時間收留在身邊,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重新投向妖賊呢?!?/p>
“就是,說不定這城中的奸細(xì)就是他們姓沈的呢,他們不過是左右逢源,看誰得勢就投向誰,我聽說,這姓沈的剛剛得到赦免,就回鄉(xiāng)sharen報仇呢,此等兇悍之徒,絕非善類,我若是劉大帥,一定不會留著他們?!?/p>
“就是就是,那些妖賊可是喝過人血,吃過人肉的,就象劉大帥說的那樣,他們就是行走在人世間的魔鬼,無藥可救呢?!?/p>
“這沈姓的該不會是聽到劉大帥的話,心里慌了,這會兒要出來表忠心了吧?!?/p>
“哈,那就是他心里有鬼,說不定那個什么假司馬元顯之子,就是劉婷云和他們姓沈的勾結(jié)搞出來的呢,劉大帥在這里開大會,恐怕就是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陰謀吧。哼,我就知道,在這里聚集大家,就是要揪出陰謀的元兇,象斬殺魏順之那樣,明正典刑,振奮士氣的?!?/p>
沈林子的耳中全是鉆進這種言論之聲,而眼中所見,也多是臺下的世家子弟們那種鄙夷不屑的眼神,可是他的神色從容,不慌不忙地說道:“大家的擔(dān)憂,對我沈氏一門的陳見,我已經(jīng)聽到,其實,不止是今天,這些年來,這樣的聲音,我也聽到太多了,奈何我沈氏兄弟,長期從軍,保家衛(wèi)國,連進這建康城的機會也不多,很多偏見和誤會,就因為這種距離而產(chǎn)生,最后形成成見,就無可辯解了,今天,借這個機會,我正好可以對這些事情作些解釋,我沈家的名聲事小,而劉大帥安撫附逆之人的政策,絕不能給一些別有用心之人曲解!”
他的這番話,把這些議論之聲一時給壓制住了,一些人在冷笑著說道:“且看這沈家老四能說出什么道理來,打消我等多年的顧慮?!?/p>
沈林子正色道:“我沈氏一族,一向是吳興的豪門,自孫氏東吳時代起,就是本地的大族,大晉南渡之時,我沈氏一門各分支,都積極護駕,有從龍之功,也因此而取代了原來的周氏,成為吳地一等一的家族,這點,恐怕沒人否認(rèn)吧。”
臺下有人冷冷地說道:“提這個做什么,你怎么不提你沈家出了個沈充,附逆王敦作亂,結(jié)果身死族滅,連累著整個沈家都跟周家一樣,淪為三流家族了呢?!?/p>
沈林子點了點頭:“不錯,這位兄臺說得有理,我沈家家門不幸,在本可以從龍之功,上升為大晉一流世家的時候,出了個逆賊沈充作亂,結(jié)果連累著數(shù)萬沈氏子弟或死或俘,從英雄變成反賊,只在區(qū)區(qū)一念之間。對此,我不作任何解釋,只能說這幾十年來,我們所有沈氏子弟都痛定思痛,深以沈充所為為恥?!?/p>
臺下的聲音又伴隨著一陣怪笑聲響起:“要不是你們后來再次附逆天師道之亂,當(dāng)了妖賊,我還真的信了你這鬼話呢。沈林子,你們沈氏一族造反是有家風(fēng)傳統(tǒng)的,即使是現(xiàn)在,也是一樣,我看,這回妖賊攻城,你們又開始要打歪心思了吧?!?/p>
沈林子哈哈一笑:“看來這位仁兄對我們的誤會太深了,連當(dāng)初我們沈農(nóng)家如何誤入歧途,被卷入天師道之亂,也不知道,今天,我更覺得有必要對此事作個解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