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東晉北府一丘八 第1111節(jié)（第1頁）

“自沈充作亂以后，我們沈家確實淪落成了吳地的三流家族，不僅不可與建康城中的王家謝家這種頂尖世家不可比，跟吳地的如張家，顧家這樣的本地家族，也拉開了差距，我們每個沈家子弟，都深以為恥，就好比我們吳興沈氏一門，幾代人都開始棄文從武，就是想著有機會可以從軍報國，以殺賊報國的行動，洗涮先輩的恥辱，恢復(fù)家族的榮光，其中最典型的，就是沈充之子沈勁，他孤守洛陽，為國捐軀，以自己的壯舉，扭轉(zhuǎn)了世人對我沈家的偏見，也讓我們這些后世的子侄，有了重新開始的機會?！?/p>

臺下這個聲音沉寂了一會兒，又開始說道：“沈勁確實是個英雄好漢，可你們把他的英雄之舉又給敗落了，你們附逆從賊，就算說上天，也是無法洗清的?！?/p>

沈林子嘆了口氣：“此事事出有因，我剛才說過，我們沈家自從沈勁開始，就是世代習(xí)武，想要從軍報國，建功立業(yè)，以贖回沈充之亂的罪過，重振家門。而先父也是牢記此訓(xùn)，身為縣令，一直督促我們習(xí)武，教導(dǎo)我們有朝一日，要保家衛(wèi)國，驅(qū)逐胡虜，象沈勁先公那樣留美名于后世?！?/p>

“跟吳地所有的世家和豪強一樣，天師道在作亂之前，一直以救世濟民的形象出現(xiàn)，扶助平民百姓，五斗米互助鄉(xiāng)鄰，做過許多好事，若不是他們百年來一直在民間有良好的聲譽，又怎么可能誘騙這么多民眾相隨呢？或者說，也許天師道只是從孫泰之后的歷代教主有了反心叛意，不能說之前近百年的歷代教主，都是亂臣賊子吧。若是他們都是亂臣賊子，那請問各位與天師道結(jié)交百年，香火不斷，甚至送子侄去修行的各位世家，又算是什么？”

林子挺身辯清白（二）

沈林子此言一出，臺階下的眾多世家子弟們都慚愧地低下了頭，確實，在勾結(jié)，贊助天師道這件事上，幾乎所有的家族都脫不了干系，畢竟，五石散這種東西，長年以來都是由天師道的煉丹道士們所制作，現(xiàn)在幾乎成了各大世家子弟中人人都不可或缺的東西，而玄學(xué)一道，講究修仙問道，更是與天師道緊密相連，哪怕是現(xiàn)在，仍然有不少世家子弟們與各處道觀有所來往，只不過不打天師道的這面大旗而已。誰敢保證，這些道觀以后不會成為當(dāng)年的天師道，再次作亂呢。

而那個質(zhì)疑的聲音，換了個方向，再次響起：“哼，沈林子，你不用挑撥離間，轉(zhuǎn)移話題，你沈家的事就是你沈家的事，妖賊作亂，我們這些世家大族，都死了多少子弟，失了多少產(chǎn)業(yè)，這是天下共知的事，就是因為有你沈家這樣的家族，助妖賊作亂，你們自己的手上，沾了我們世家子弟多少血債？要一筆筆清算過來嗎？”

沈林子朗聲道：“我從來不否認這點，但凡事是事出有因的，先父當(dāng)年身為縣令，本來是一心為國，結(jié)果會稽王世子司馬元顯，為了建立自己的軍隊和勢力，不顧大局，強行征發(fā)吳地的民眾，稱之為樂屬，又嚴令各郡縣的守宰官員們，都要執(zhí)行這樣的命令，如果征不到足夠的人數(shù)，就要對這些官員問罪。各位世家子弟們，你們只看到了當(dāng)年妖賊作亂起兵后，你們的家族，親戚們受到的苦難，可曾想過，因為這一條命令，有多少吳地百姓遭受了同樣的苦難？”

謝混勾了勾嘴角，說道：“當(dāng)年的征兵令下達時，各大世家所屬的莊園，都要出相應(yīng)的人丁，我謝家的莊園當(dāng)年也沒有置身事外，我記得姑母大人當(dāng)時還為此親自去了會稽的始寧山居，負責(zé)為國家挑選樂屬之事，并沒出什么意外啊?！?/p>

沈林子嘆了口氣：“若是各家各莊都是如謝夫人這樣顧全大局，若是所有的世家子弟都如謝夫人家這樣善待佃戶莊客，又怎么會釀成這樣的驚天之變呢”

“就是因為大多數(shù)的世家子弟，多年來巧取豪奪，利用朝廷對于流民的安置政策，偽造戶籍丁薄，把本應(yīng)分地安置的百姓，生生地圈入了自己的莊園之中，世代為奴！”

“這些人名為莊客佃戶，但實際就是為各大世家們歷代勞作的農(nóng)奴而已，甚至是子孫后代，都看不到翻身的希望，他們的名字，只出現(xiàn)于各大世家的內(nèi)冊之中，卻從不出現(xiàn)在官方的丁男統(tǒng)計之中，對大晉來說，他們就沒有真正地活過！”

謝混的臉色一變，沉聲道：“沈林子，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這里如此地誹謗，攻擊我們世家大族，是誰給你的勇氣，讓你如此放肆？”

劉裕的聲音平靜地響起，不高，但是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謝尚書，難道沈?qū)④娬f的不是事實嗎？這么多年來，我們從來都只會把天師道之亂的原因，推到孫恩等人的野心上，卻從來不去檢討一下自己做的有何不當(dāng)之處。若是只知道諉過于別人，不知自省，那下次的大亂，就在眼前?！?/p>

謝混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紅，他是萬萬不敢和劉裕直接頂撞的，只能閉口不語。而這一下，所有的世家子弟們也都低頭嘆氣，這個殘酷的事實，由劉裕親自承認，那就無法再作任何反駁了，因為，他們自己也知道，這是真相。

沈林子正色道：“當(dāng)年先父因為必須要執(zhí)行這些征兵之令，縣內(nèi)幾個大世家因為各種理由拒不交出本應(yīng)提供的樂屬，反而是逼迫先父去其他普通的村莊里強行抓人，吳興一地，旬日之內(nèi)，不知道多少人間慘劇，妻離子散，骨肉分離，而那些殺千刀的世家高門，竟然還趁此機會大發(fā)橫財，以高額利息借給那些民眾錢糧，讓他們交出田地，成為他們的莊客，以獲得其庇護，不受征兵之令?！?/p>

“就是因為先父目睹了太多這樣的慘劇，于是向著時任郡守的王凝之為民請民，請求暫緩樂屬的征調(diào)，卻被王凝之當(dāng)眾杖責(zé)，他一時胡涂，回去之后被孫恩派來的特使所蠱惑，干脆投入了妖賊軍中，因為妖賊當(dāng)時說，萬惡之首只是會稽王父子而已，當(dāng)年孫泰教主被其無故斬殺，滿門抄斬，本身就在吳地有大量的士庶覺得冤枉，在此情景下，更是大家都相信天師道會替天行道，清君側(cè)，振興大晉。先父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才帶著我們兄弟加入妖賊的?！?/p>

不少人開始交頭結(jié)耳，顯然，對沈氏一門的遭遇，多半是理解和同情了，而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哼，就算朝廷當(dāng)年的處置有所不公，也不是你們可以謀反作亂的理由，你們說朝廷當(dāng)年的征兵令造出了很多慘劇，但再慘，有妖賊作亂，赤地千里，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這么慘嗎？之前劉大帥說的他去平叛時看到的那些人間慘劇，是司馬元顯做的，還是你們做的？”

沈林子沉聲道：“先父雖然一時糊涂，誤入賊營，但很快也發(fā)現(xiàn)了妖賊的兇殘暴虐，絕非值得托付的明主，所以他知道自己鑄成大錯，難以回頭，就暗中囑咐我們兄弟五人入山結(jié)塢自保，收留那些無家可歸的百姓，等待戰(zhàn)亂結(jié)束后，再向朝廷將功贖罪，至于他自己，則故意地請求擔(dān)當(dāng)后衛(wèi)，卻是在官軍到來之時，束手待斃，以償還他的罪過。這就是我們沈氏一門在天師道之亂中的經(jīng)歷，當(dāng)年我們兄弟向劉大帥歸降認罪時，全部都交代得清清楚楚，若是我們真的是罪惡滔天，劉大帥又怎么會赦免，收留我們呢？”

劉裕點了點頭，看向了謝混：“謝尚書，沈?qū)④娝裕允鞘聦?，我劉裕并非東郭先生，也不會放過罪大惡極之輩，沈氏一門當(dāng)初附逆后，并未象其他妖賊各部那樣犯下太多血債，他們自成一軍，盡量不禍害百姓，也在亂世中收留了不少百姓，算得上將功贖罪，沈父及幾個兄弟慷慨赴死，以贖其罪，而沈家五虎則主動歸順官軍，我當(dāng)然應(yīng)該赦免他們?！?/p>

當(dāng)年舊賬重新算

謝混冷冷地說道：“既然劉大帥當(dāng)年赦免了沈家兄弟，現(xiàn)在又這樣幫他說話，那我們也沒什么可說的了。不過，嘴上不說，不代表心中不服，那些屠戮殺害我們世家子弟的人，只要輕飄飄地說句給脅迫或者是給裹脅，連縣令這樣的官員帶著加入妖賊，都可以赦免其家人，那下次別的地方叛亂再起，也還要麻煩劉大帥再親自去平定了。”

劉裕冷冷地說道：“我剛率軍滅了南燕，然后就馬不停蹄地回到這里，不就是為了平定叛亂嗎？謝尚書，當(dāng)年令尊為國捐軀，我知道你恨不得殺光每個參與叛亂的人，但是以殺止殺，不是辦法，他們同樣會有親朋好友，同樣會有父兄子侄，妖賊作亂多年，一直無法徹底根除，就在于朝廷的鎮(zhèn)壓，重剿不重撫，把人逼上絕路，最后只有頑抗到底，而仇恨越結(jié)越深，難道只有殺光吳地的百姓，才能終結(jié)這一切嗎？”

謝混咬了咬牙：“投身叛亂的人，就不是什么百姓，真正的百姓，起碼應(yīng)該躲入山林，妖賊也不可能把他們都搜出來。”

劉裕搖了搖頭：“山林之中，可沒有莊園，耕地，普通人進入山林之中，能活多久？別說普通百姓了，就是吳地很多有錢有勢的士族，富豪們，最后沒吃沒喝的，只能抱著金銀在家餓死，我在吳地戰(zhàn)斗多年，這樣的情形見得太多了。就是謝尚書你，我記得當(dāng)初令尊戰(zhàn)死后，也一度非常困難，若不是我們大軍到達后解救了你們一家，只怕現(xiàn)在你也不能在這里跟我這樣說話吧?！?/p>

謝混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恨恨地說道：“反正你掌握大權(quán)，怎么說都是有理。但是我請劉大帥注意一點，我們家是忠烈之后，你來救我們是你的義務(wù)，，可是這沈氏兄弟是附逆的叛賊，你赦免他們，于國法不容。而且你當(dāng)年為了減少損失和傷亡，私放盧循和徐道覆帶著萬余老賊下海逃亡，讓他們有機會占據(jù)廣州，最后又沒有平定他們，釀成了今天的大禍，這個責(zé)任，是不是要由你來承擔(dān)？”

劉裕的臉上閃過一絲怒色，很快又恢復(fù)了平靜，緩緩說道：“謝尚書提得很好，不錯，當(dāng)年確實是我放走了盧循和徐道覆，但這是有條件的，首先，他們火并了孫恩，殺掉了這個叛亂的賊首，算是多少有功。其次，彼時的盧循，在妖賊之中算是難得的文人士族，也一度假仁假義，不怎么禍害平民百姓，與孫恩相比，多少象是個人，我也因為之前和其同在軍中，打過交道，對其本性認識不足，以為他是想要招安歸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