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道覆睜開了眼睛,喃喃道:“從我出生的那天起,就有太多的約束,太多的牽絆,他們說我徐家世家士族,要我繼承門楣,要我光宗耀祖,要我從小就和別的士人子弟那樣規(guī)規(guī)矩矩,老老實實地去讀書習(xí)字。他們說這才是我作為士人子弟的唯一出路?!?/p>
盧循搖了搖頭:“可那不是你的本心,你更喜歡跟劉裕,劉毅這些野小子們天天打架格斗,因為你有一顆不羈的心,所以你改掉了你的名字,起名道覆,你是要顛覆這個世界的秩序,道統(tǒng),法則。所以很多時候,我都有點害怕你,因為你天性叛逆,無拘無束?!?/p>
徐道覆平靜地說道:“當(dāng)我把我兒時的名字從徐道之變成徐道覆時,就決定了這一切,二哥,你的理想永遠是恢復(fù)盧家的光榮,重新成為世家的領(lǐng)袖,但我對這些毫無興趣,徐家的榮譽,傳承,是其他徐家子弟的事,而我,只想活出自我來,所以我喜歡劉裕,羨慕劉裕,因為那時候的他,天不怕地不怕,拳橫腿霸,橫行鄉(xiāng)里,沒有人可以管得到他,那種絕對的自由,是我一直所追求的?!?/p>
盧循微微一笑:“但昔日我們的小伙伴劉裕,已經(jīng)成了壓在我們頭上最大的一塊石頭,壓得我們這么多年都喘不過氣來。他要踩著我們的尸體,登上他的大位,去實現(xiàn)那個他自小而來的理想,什么人人平等,天下大同,我覺得他是在做夢,可是這個夢,卻是在一步步的實現(xiàn)。”
徐道覆冷冷地說道:“劉裕的夢就是你說的這個天下大同,而天道盟的夢,則是他們的那個萬年太平,他們的這個夢,同樣需要踩著我們的尸體來實現(xiàn),就算我們向他們服從,也早晚會給當(dāng)成棄子鏟除,二哥,你的盧家天下大夢,我不會去干擾,因為,我的夢,只有自由,絕對的自由,就象這來去無蹤的風(fēng)兒一樣?,F(xiàn)在我可以回答你當(dāng)年的問題,我想要的,就是這種自由自在的風(fēng),不受人間一切的約束?!?/p>
盧循沉聲道:“把劉裕和天道盟這兩座壓在我們頭上的大山搬掉,你才有你的自由,我才有我的盧家天下,事成之后,我們各取所需,再無沖突?!?/p>
徐道覆也不回話,大步就向著走,扛在他肩上的金剛巨杵,在輕輕地晃動著,而杵頭那個特制的拳頭,這時候卻突然豎起了一個大姆指,向著盧循比來,一如二人三十年前,少年時期在會稽海邊學(xué)藝時的模樣。
盧循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喃喃道:“道覆,全看你的了,你若真的成功,我必給你自由,絕對的,永遠的自由!”
說完這些,他突然吹起了在一邊的海螺,低沉而響亮的螺聲,頓時就在附近百步內(nèi)響起,而伴隨著數(shù)不清的腳步聲,很快,面前的甲板上就出現(xiàn)了二十多個身插靠旗的斥候。
盧循的目光看向了前方,沉聲道:“所有黃龍戰(zhàn)船全部出港,東吳號也馬上出動,一切按計劃行事,船隊方向,幕府山,準(zhǔn)備登岸!”
建康城內(nèi),廷尉府,后院。
一處別致的雅院深處,是一間精舍,濃濃的藥味在院中回蕩著,兩個守衛(wèi)的壯漢護衛(wèi)守在里面的一處屋子的門口,而一個仆役正端著一個盤子,里面是一碗漆黑的藥湯,這個仆役低著頭,走路一瘸一拐,直接向著這個精舍大門就走了過來。
門口的兩名護衛(wèi)上前一看,沉聲道:“怎么老李今天沒來,你是何人?”
這個仆役抬起頭,雜草叢生般的額頭亂發(fā)下,一張臉上,盡是瘡疤,甚至還流著膿液,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老李給征發(fā)上戰(zhàn)場了,臨時改由我來送,叫我老林就可以了。二位護衛(wèi),請行個方便?!?/p>
左邊的一個護衛(wèi)掩著鼻子,厭惡地退開了兩步,揮了揮手:“快進去,離這藥碗遠點,別讓你臉上的膿滴到這碗里,好惡心!”
老林正要向里走,右邊的一個護衛(wèi)突然警惕地伸手?jǐn)r住了他:“且慢,我好像看你有點眼熟,似乎在哪里見過你。你…………”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怎么會是你,你居然…………”
他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伸向刀柄的手也同樣凝固,他的七竅開始流血,與左邊的同伴一起,瞬間就倒在了地上,就此氣絕。
兩大魔頭再相遇
老林輕輕地嘆了口氣:“想不到,過了這么多年,還有人能認(rèn)出我,只不過,你應(yīng)該假裝認(rèn)不出來的,也許,你會保住命?!?/p>
精舍內(nèi)一個低沉虛弱的聲音:“行了,斗蓬,他認(rèn)不認(rèn)出你都不會讓他活的,不然就不是你了,進來吧,我們時間有限?!?/p>
斗蓬(老林)勾了勾嘴角,輕輕一揮手,十余個黑影從他的身后如鬼魅般地出現(xiàn),把那兩具尸體飛快地拖走,順便擦干凈了地上的血液,行禮而退,很快,這里就跟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過似的,連消失了一陣的鳥兒的叫聲,也重新出現(xiàn)。
斗蓬端著碗,走進了精舍內(nèi)部,只見陶淵明面如金紙,頭上裹著傷帶,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床上方的屋頂,喃喃道:“你怎么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