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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水國,深夜,已經(jīng)關(guān)了門的山神祠廟內(nèi),一位腳穿繡花鞋的少女,聽完了那高挑侍女的言語,雙手負后,緩緩踱步,認真思量一番后,點頭,以拳擊掌,沉聲道:“讀書人就是花頭經(jīng)多,我要是多讀幾本書,也肯定想得出這么個小法子。挑選個讀書種子,匯聚多數(shù)文運,畢其功于一役嘛,多簡單的路數(shù)。我會想不到?!至于半路截胡、套麻袋啥的,那就更是咱們的老本行了,閉著眼睛都能做成?!?/p>
一位體態(tài)豐腴的侍女使勁點頭,溜須拍馬了幾句,山神韋蔚先聽完好話,這才氣不打一處來,一拳狠狠砸在那女子xiong脯上,打得后者踉蹌后退,少女大罵道:“不長腦子,光長這兒了。那陳平安大駕光臨自家祠廟,你都敢不露個面,與一位年輕劍仙行個禮?架子比天大了,你怎么不去當(dāng)個山君府君?在我這兒,多委屈你??。俊?/p>
那豐腴侍女噤若寒蟬,都不敢還嘴半句,只是揉了揉心口。
韋蔚還是惱火,就又踮起腳跟,一把扯住那高挑侍女的耳朵,重重一拽,使得后者腦袋一低,訓(xùn)斥道:“你也是個蠢貨,都不曉得留下那個最憐香惜玉的陳平安做客?知道一位來自大驪王朝的年輕劍仙,在咱們梳水國,意味著什么嗎?意味著你家娘娘稍微與他沾點光,揩點油,至多再求他留下一幅墨寶什么的,那咱仨,以后就可以在梳水國隨便飄蕩了。”
罵完人,發(fā)完火,繡花鞋少女嘆了口氣,松開手指,看著兩個貌似恭敬、實則歡欣的傻子,無奈道:“我是與梳水國朝廷很有些香火情,可是你們以為那個劍仙,覺得他就只是拉了咱們一把?”
看到面面相覷的兩個光吃香火不出力的笨蛋,微微翻了個白眼,然后雙指并攏,指了指自己眼睛,再指了指那高挑侍女,再一個猛然攥緊拳頭,嘴上嚷著轟隆隆,跟打雷差不多,苦笑道:“你們想一想,陳平安一個劍仙,來咱們這兒幾次了?”
高挑侍女怯生生道:“三次了?!?/p>
韋蔚怒道:“不到三十年,一位年輕劍仙就光顧了一座小小山頭,足足三次。這說明了什么,說明肯定還會有第四次!你以為他開口第一句話,為何是問那寺廟神像的咋個安置?你要是說錯了……要是我們山神祠做錯了,你看他會不會走,信不信就算你趕他走,他都會留下來陪我聊幾句!他就是笑面虎,袖里藏刀,暴起sharen都不打商量的狠人……要不是我未卜先知,就知道他肯定還會走這一遭,所以早早妥善保存好了那些破爛石頭,這會兒咱仨還能不能說上話,估計都不好說了哦?!?/p>
高挑女子小心翼翼道:“會不會是娘娘想多了?他這趟做客咱們祠廟,看著挺和氣的,半點劍仙架子都沒有?!?/p>
門外的古松涼蔭里,青衫劍仙坐在石凳上,笑容和煦,與她說著話,還邀請她一起坐下聊呢。
韋蔚斜了她一眼,高挑侍女立即閉嘴。
韋蔚一揮袖子,大門打開,她坐在門檻上,雙手托著腮幫,開始想事情。
山神地界,囊括一個半郡,約莫管轄著六縣山水。韋蔚以往不愛與那些文廟武廟的神祇打招呼,個個官帽子不大,還喜歡眼高于頂,最多是與矮她一頭的縣城隍打交道,后者更識趣些。
韋蔚最后說道:“你們兩個,去那幾處縣城隍廟,仔細翻檢所有的功德簿子,咱們自家地界內(nèi),所有的讀書種子,也就是有希望當(dāng)秀才貢生的,都一一記錄在冊,就照那位劍仙說的去做,細水流長嘛……還有那些所謂的積善之家,唉,心疼心疼,真是心疼死我了,你們也分些陰德靈光,藏在他們張貼的門神里邊,大忙幫不上,咱們這會兒家底太薄,先幫點驅(qū)散煞氣、陰風(fēng)的小忙吧。等到那個進士老爺金榜題名,再來咱們祠廟還愿,添了好些文運,再從長計議,陳平安有一點說得沒差,如今不比以往,做不得一錘子買賣了,只要能夠開個好頭,到底是要看得長遠些?!?/p>
除了忌憚一位吃飽了撐著、會經(jīng)常串門做客的劍仙,韋蔚之所以愿意如此“聽命行事”,歸根結(jié)底,當(dāng)然還是有利可圖,而且風(fēng)險極小,韋蔚覺得長久以往,如果按照他所說的去做,確實有希望旱澇保收,能夠有朝一日,將一地山水經(jīng)營得當(dāng),躺著享福。當(dāng)了山神,想著開辟府邸,再想一想那五岳山君的儲君山神,人生就有了盼頭嘛……
不然那陳平安如果就只是扯道義、功德什么的,她韋蔚大不了繼續(xù)混吃等死,下次再與他碰頭,她就躺地上裝死,陳平安總不能真的就飛劍斬頭顱吧?
不過韋蔚不得不承認,怕他陳平安,那是真怕。
這些年來,她的內(nèi)心深處,會想著那個年輕人,死了也好,省得以后再來嚇唬自己。只是她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那個年輕人真要死了,好像會有些可惜。
豐腴侍女有些躍躍欲試,輕聲提醒道:“山神娘娘,陳劍仙好像說過,咱們可以先托夢給那位過路的讀書種子?!?/p>
韋蔚轉(zhuǎn)過頭,一臉嫌棄道:“就你?還山神祠的神女?把你丟人堆里,走個路,別人是用手推,你倒好,用大腚兒撞。你覺得那個讀書人瞧見了你,把你當(dāng)啥?運氣好,把你當(dāng)頭山野狐魅,運氣不好,書生夢游祠廟,他還以為是逛那啥呢,保不齊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趕緊看錢袋子里邊的銀兩,夠不夠。”
韋蔚指了指那個高挑女子,“就你了,咱仨,就你剛好是讀過幾本書的,跟讀書人可以多聊幾句……”
那侍女有些臉色尷尬。可打死也不敢說這一茬,只敢在心中默念了幾句諄諄教誨,是諄諄。
韋蔚猛然起身,然后笑顏如花,哎呦喂一聲,“宋老劍仙來了啊?!?/p>
一位白發(fā)老人雙手負后,緩緩走向山神祠,“聊你們的,我就是故地重游,隨便逛逛,今夜不翻黃歷?!?/p>
韋蔚抱怨道:“宋老前輩的莊子一搬走,害得附近的山水武運,憑空沒了,不光是我這兒的小小山神廟,那叫一個苦不堪言,所有過慣了大手大腳日子的城隍老爺們,可都開始扣扣搜搜,緊巴巴過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