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明擺著落魄山的年輕山主,已經(jīng)親筆書信一封,打過招呼,而楊花不對疊云嶺刻意照拂幾分,陳平安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那么這件事情,就當(dāng)是水府和落魄山雙方心有靈犀一筆揭過了。但是現(xiàn)在就成了楊花明明收到書信,卻依舊放任自家水府胥吏,故意刁難河伯岑文倩,事情的性質(zhì)就變了,一個處置不當(dāng),就等于是自己的長春侯府,往那落魄山臉上甩耳光。
楊花又不是半點不通人情世故,再不愿與落魄山攀附交情,也不愿意與落魄山因此交惡。
只好寄信一封給大驪朝廷,很快她就收到了一封來自京城皇宮的密信。
不過一律是來自長春宮。當(dāng)然是那位大驪太后的親筆手書。
信上就一句話,“按信上所說,不違反大驪山水禮制律例的前提下,長春水府可以善待疊云嶺、跳波河?!?/p>
這讓楊花如釋重負。
只是她難免猜測一番,陳平安這個家伙,是在算計自己?
不然他大可以自己寄信一封,何必讓疊云嶺竇淹代勞?尤其是在那信上,故意在身份上,含糊其辭,什么遠親不如近鄰的龍州舊人,寫得云遮霧繞,尤其那句“常年遠游在外,一直未能拜會鐵符江水神府”,還有什么“如今大瀆公務(wù)繁忙,只等侯君閑暇之余,知會一聲,小子才敢登門叨擾”。你要臉不要臉?
陳平安只要在信封上寫明身份,水府諸司衙署,誰敢為難?恐怕只是拿到了那封信,都不用開啟,估計就要倍感與有榮焉了吧?
何況如今一洲山上仙府,誰不擔(dān)心你陳平安一個喜歡拆人家祖師堂的年輕劍仙,要是與誰寄信一封,里邊就只寫了“與君問劍”四個字?
雖然始終瞧不見楊花的面容臉色,但是竇淹總覺得侯君大人當(dāng)下好像心情不算太好。
楊花起身說道:“竇淹,既然身為山神,就當(dāng)造福一方,以后務(wù)必再接再厲,需知山水官場,與我大驪的山下官場并不完全相同,后者一直有那‘恪守本分,各司其職,不少做事,再不多事’的講究,但是我們這些山水神靈,只要是自己轄境之內(nèi),山上仙府修士,山下郡縣,事無巨細,都需要多多留心?!?/p>
竇淹連忙作揖,“小神謹遵侯君教誨?!?/p>
竇淹在官場上,就怕上司務(wù)虛,反而不怕務(wù)實。
楊花之后去了一趟跳波河祠廟舊址,見著了那個年輕儒生模樣的河伯岑文倩。
當(dāng)侯君大人詢問稽查司寄來的公文一事,岑文倩只說按規(guī)矩走就是了,自己沒什么可解釋的。
楊花笑言一句,“骨頭太硬,不宜當(dāng)官?!?/p>
小小河伯依舊神色淡然,不冷不熱回了一句,“骨頭不硬,當(dāng)什么父母官,當(dāng)那老百姓只管敬香孝敬、見不著一面的祖宗牌位官嗎?”
楊花嗤笑道:“清官好當(dāng),能臣難為。你這句話,竇淹都能說,只是從岑河伯嘴里說出口,就有點滑稽了?!?/p>
岑文倩默然。
圣人云“其生也榮,其死也哀”,生前累官至禮部尚書,死后追贈太子太保,得美謚,岑文倩確實可謂哀榮極致,即便死后擔(dān)任此地河伯,也曾一腔熱血,心腸滾燙,只是一次次碰壁,為官竟是比在世時更難,眼睜睜看著朝政暗昧,君臣昏聵,周邊山水同僚的處處排擠,聯(lián)手廟堂文武,一同打壓跳波河,只說數(shù)位在冥冥中身后懸有跳波河秘制燈籠的讀書種子,都會舉家搬遷,最終沒過幾年便金榜題名……到最后,岑文倩也就只能是落個意態(tài)蕭索,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