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幔夢笑道:“怎么就可憐了?我怎么自己都不覺得可憐?!?/p>
崔東山搓手道:“沒力氣去自怨自艾的可憐,才可憐,無可奈何,沒法子,還能如何,就這樣。”
汪幔夢默然,學(xué)那白衣少年,低頭彎腰,靠近火盆,搓手取暖。
有些書,滋味太苦,不忍卒讀。
汪幔夢出身一個桐葉洲北方的小國,宗主國是那堪稱龐然大物的虞氏王朝,曾經(jīng)是當(dāng)之無愧的桐葉洲北部強國,如今恢復(fù)國祚,雖說大傷元氣,可還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她的師門,是桐葉洲一個不入流的山上門派,旁門左道都算不上,說是歪門邪道,半點不委屈,只不過披了層光鮮亮麗的外衣,在那個虞氏王朝的藩屬國境內(nèi),也能作威作福,加上許多師門前輩、同輩師姐妹,都是一國公卿的妻妾。除了掌門人是位龍門境的老神仙,相傳還有一位閉關(guān)多年的金丹老祖坐鎮(zhèn)山門,所以她當(dāng)年上山之初,是很憧憬的,而且充滿了驕傲。
但是她那個所在門派,多是女修,師門前輩傳授的,除了術(shù)法也是房中術(shù)。正經(jīng)道書沒幾本,春宮圖倒是一大堆。
很多明明沒有修行資質(zhì)的少女,只要相貌好,是美人胚子,都收。
據(jù)說自家門派真正的靠山,是那虞氏王朝那個作為山上仙家領(lǐng)袖的青篆派,其中一位管錢的通天人物,是個女子,叫苗魚,又據(jù)說她是青篆派高掌門的半個道侶,沒有名分而已,苗魚手握財政大權(quán),比虞氏王朝的戶部尚書半點不差了。
有些人,歷經(jīng)坎坷,總能峰回路轉(zhuǎn),柳暗花明。
但是有些人生如船擱淺,水道提綱如一線,進不得,退也不得,原地鬼打墻。
好像做多錯多,就只能破罐子破摔。就像被眼前這個白衣少年一語中的,說來說去,無非是“就這樣”三字。
她曾經(jīng)與幾個同門師姐師妹,還有一撥別家仙府的女修,并排站在一座仙家渡口的神仙宅邸里邊,被一撥神色倨傲的譜牒仙師,拉上幾個錦衣玉食的世族子弟,朝她們指指點點,睡的就是仙子,山上女修。
對此她早已麻木了。
洞府境,只要躋身了洞府境,就可以脫離苦海了。
但是直到那場導(dǎo)致一洲陸沉的驚天變故來臨,汪幔夢也不曾躋身洞府境,她與那些倉皇失措如同喪家犬的師門祖師不一樣,她覺得沒什么,甚至還有幾分解脫意味的輕松,她不愿跟隨同門躲入青篆派避難,就找到機會,一走了之。哪里顧得上她,都在忙著湊巧給虞氏王朝的達(dá)官顯貴,爬上豪閥家主、世家子弟的床榻,在那條逃難路上,門派的名聲算是徹底爛大街了,反正直到那場劫難臨頭,汪幔夢才知道,自家門派其實根本就沒有什么金丹祖師。
在汪幔夢看來,作為女子,真正的活法,大概是太平山黃庭那樣的女子。
還有那個大泉王朝女帝姚近之,也不差,都能篡位登基,自己當(dāng)皇帝了。
崔東山看著她,微笑道:“想不想以后親眼見一見黃庭和姚近之,近距離看一看她們到底是怎么個活法?”
汪幔夢回過神,悚然一驚,臉色慘白顫聲道:“你怎么知道我心中所想?!”
顯然是勾起了婦人道心中的最大陰霾,這些個“家學(xué)深厚”的譜牒修士,玩弄人心和糟踐人的手段,實在是讓她心有余悸。
再者,一個能夠聆聽旁人心聲的修士,必然是傳說中的地仙起步了。
崔東山說道:“你其實也知道山上的譜牒修士,不全是手段歹毒、狼心狗肺之輩,只是跟洪稠如出一轍,賭輸了兩次,就不敢賭第三次了。你的第一次小賭,是賭自己的傳道人,不會對你見死不救,賭輸了,第二次是賭自己的心智、手段,女修身份,暫時的委曲求全,忍辱偷生,相信總有改善局面的一天,結(jié)果還是輸了,看不著半點希望,不得不認(rèn)命。”
崔東山雙手籠袖,“有些話呢,在先生那邊,我是絕對絕對不敢說的,在你這邊,就沒啥忌諱了。”
崔東山指了指外邊的大雪,“自古隆冬大雪,凍不死半個有錢人,但是前些年那場帝王將相、達(dá)官顯貴和譜牒仙師無一幸免的浩劫,就不一樣了,好人壞人,富人窮人,都遭殃了,可是最少,至少凍死了很多早就該死、但是在我們看來惡人無惡報‘天不收’的人。”
“也對,還是有很多人,在散修汪幔夢眼中,是享盡了福才去死的,這輩子在陽間作孽,即便死了,不管是怎么個死法,好像都不虧。所以你還是覺得有幾分憋屈,不夠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