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廝出了酒樓,一邊說著冠冕堂皇的話,一邊呲牙咧嘴,嫌棄菜肴咸了淡了,酒里邊八成兌水了,連累老哥被殺豬了。
約莫是察覺到身邊老道士的眼神不太善。打個酒嗝的男人便開始掉書袋,不知道從哪本生僻書籍上邊抄來的言語。
人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都是人心中造化陰陽。世道說寬不寬說窄不窄,寬窄皆在酒杯里顛倒乾坤。
后來雙方逐漸混熟了,老道士還陪著他一起走了趟扶搖洲,如今想來,還是后悔的。
雙方最后一次喝酒,酒鋪外邊飄著鵝毛大雪,男人好像真的喝高了,嚷嚷著說要遠游,酒鋪老板娘是個風韻猶存的婦人,男人便扯開嗓子,說了句,日就月將,學有緝熙于光明。命不易哉,敬之惜之。老板娘是識貨的,一下子對他刮目相看起來,她便問這個才情好像與相貌截然相反的男人,有無功名。
漢子可能是臉皮薄,有些赧顏,嚅嚅喏喏,說他是一位云游四方的江湖劍客。
外邊天寒地凍,酒過三巡,喝得心腸都是熱的,出了鋪子,大雪尚未停歇,雙方離別之際,視野所及,梅花開了。
他說自己就要去個很遠的地方,去找個名字里邊帶“熙”字的人,看看他學問到底高不高,看看對方讀書的死活。
順便看看他家有沒有那種既漂亮又溫柔且賢惠的還是待嫁的好姑娘。
老道士調侃一句,若是這般好的女子,偏偏已經嫁人了呢。
阿良扶了扶斗笠,再抹了把嘴,眼睛里邊有光,嘿嘿笑著。
不再吊兒郎當,與朋友說了聲珍重,獨自走在風雪中的男人,地上積雪簌簌作響,男人背對著老道士,他抬起手臂,握拳作別。
臭椿道人傷感不已。
結果等到第二天老道人剛好路過附近街巷,大老遠就聽到一個熟悉的嗓音,就去酒鋪,發(fā)現那廝背對著門,正一只腳踩在板凳上,跟那位笑得花枝招展的老板娘唱拳喝酒呢。
往事歷歷在目如翻一部不厚的舊書。
走在千步廊,臭椿道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說家鄉(xiāng)那邊,前些年有個說法。
遠看近看各是什么來著的?
見過了年輕隱官,也不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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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府后院,貂帽少女雙手叉腰,仰著頭,看著個頭很高的宋云間,還有更高的桃樹,方才驀然間花開絢爛。
小陌坐在臺階上,將行山杖橫放在膝。
陳平安在林守一屋子,跟曹晴朗聊了些“家學心法”,不涉圣賢道理,都是些為人處世如何跟讀書人往來的訣竅,比如要去拜訪一位著作等身的老先生,事先并不了解的話,前一天晚上總要仔細翻翻人家的書籍,第二天見了面,才好聊天。
陳平安放下一本冊子,是林守一閑來無事自己編撰的集“雪”字詩集,也有些注釋批語,“比老廚子差點意思?!?/p>
林守一笑道:“怎么比?!?/p>
陳平安站起身,問道:“我去找個攤子,蹭碗餛飩吃,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