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站起身,問道:“我去找個攤子,蹭碗餛飩吃,一起?”
一向溫文爾雅的林守一,道:“我不跟廢物坐一桌?!?/p>
離開這件屋子,他緩緩走在能夠聽見筆鋒在紙上簌簌作響的那條抄手游廊,一間間屋內(nèi)忙碌公務(wù)的年輕官員們,繼續(xù)忙碌。
其實陳平安并不如何喜歡冬天的下雪。就像當(dāng)年他帶著裴錢,曾經(jīng)路過大泉王朝的京城,在山頂遠看蜃景城,真是一幅琉璃仙境似的美景,山與城,其實沒有幾步路,陳平安還是沒有去那邊逛逛。并非只是以這種方式,主動跟姚近之劃清界線,也因為陳平安對于大雪天,其實是一直怕的,哪怕練拳學(xué)劍了,境界越來越高,每逢大雪紛飛的時節(jié),還是會有些難以言說的復(fù)雜心緒。
一個國家怕大旱,一個窮人怕雪天。
路邊的早點鋪子,男人落座,要了一碗餛飩和梅干菜肉餅,細嚼慢咽起來,街上人來人往,他會留心男人的靴子,女子的佩飾。
鋪子掌柜也不知道這位不起眼的客人,會是一個大驪王朝數(shù)得著的有錢人。
董水井抬起頭,有些意外,可真是一位預(yù)料之外的不速之客了,董水井放下筷子,笑道:“怎么來了?!?/p>
來者正是使了一層障眼法的陳平安,他從桌上的竹筒里邊抽出一雙筷子,要了碗芹菜餛飩。
董水井說道:“祝賀。”
陳平安點點頭,笑道:“這么見外。明明走到了國師府,竟然連門都沒進。怎么,覺得我當(dāng)了官,便要分道揚鑣。”
董水井猶豫了一下,說道:“今時不同往日,總要避嫌幾分。”
領(lǐng)他走上賒刀人這條道路的許先生曾經(jīng)說過,錢與權(quán),若雙方都能純粹,也能是道德君子,節(jié)婦烈女??芍灰ず谝黄穑褪歉刹窳一?,男盜女娼。
董水井直截了當(dāng)說道:“我如今的生意,也不太需要依仗國師的威勢了?!?/p>
陳平安不以為意,道:“道理是這么個道理,可為了避嫌而生疏,不好吧?!?/p>
董水井說道:“只是在大驪京城這邊稍微注意點,在其它地方,該如何還是如何,不至于愈行愈遠?!?/p>
陳平安笑問道:“你跟我見外,我卻不跟你客氣,問一句,董半城心中的假想敵,是范先生,還是劉財神?”
在賺錢這件事上,陳平安少有自愧不如的同齡人,董水井算一個。
掙錢既靠嗅覺也靠直覺。天底下哪個行當(dāng),不需要講究個祖師爺賞飯吃?
董水井顯然早有腹稿,說道:“既不想學(xué)范先生,當(dāng)個開宗立派的祖師爺,也沒有劉財神那種壯大家族的心思,我賺錢,就只是賺錢,喜歡賺錢的過程,期間到底掙了多少,我會計數(shù),一直想著哪天,賬簿上就只躺著能買幾碗餛飩的錢,取之于天地,還之于天地。”
陳平安大口嚼著餅,含糊不清說道:“這種話,聽著就欠揍,誰信吶。”
董水井笑道:“以前也沒跟誰說過這種心里話,別人不信,你會信的?!?/p>
陳平安問道:“還看書嗎?”
董水井點頭道:“當(dāng)然。不過多是些雜書,不涉及經(jīng)籍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