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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離別之痛，筆記本留痕（第2頁）

“清婉……”他走到她面前，聲音嘶啞得像是粗糲的砂紙磨過喉嚨，帶著一種強壓住的哽咽。他終于攤開那只緊握的手掌，那張印著鮮紅印章、決定他奔赴西北的通知書，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像一枚冰冷的勛章，也像一道無情的枷鎖。

目光掠過那刺目的字句，沈清婉的心臟驟然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絞痛讓她幾乎無法呼吸。西北戈壁——那是一個只在地理課本模糊插圖上見過的名字，一個被風沙和黃塵統(tǒng)治的蠻荒之地。保密任務——意味著他的名字將隱沒于風沙，他的歸期將湮滅于鐵律。光榮與責任，此刻像沉甸甸的冰山，投下的卻是漫長無邊的未知陰影和可能永無歸期的絕望。

恐懼的藤蔓瞬間纏繞上她的心臟，勒得她幾乎窒息。指尖深深掐進掌心，尖銳的刺痛喚回一絲清明。不能哭，不能崩潰。她一遍遍在心里告誡自已。這關(guān)乎國運，是無數(shù)人熱血鑄就的鋼鐵長城，她沒有權(quán)利，更沒有資格去阻擋他奔赴那荒涼而神圣的遠方。

她深深吸了一口燥熱的空氣，空氣里帶著泥土和母親剛澆過的青菜氣息，這熟悉的氣味讓她稍稍穩(wěn)住心神。她努力挺直單薄的脊背，迎向他混亂而痛苦的目光，嘴角極其艱難地向上牽扯，試圖彎出一個弧度來安撫他：“我曉得……是大事?！甭曇糨p得像飄落的羽毛，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穩(wěn)定，“你去吧?！?/p>

沒有驚天動地的誓言，沒有撕心裂肺的挽留，只有這五個字，像種子，深深扎根于他們腳下這片沉默的土地。這是她唯一能給予的，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承受的承諾。

聽到這五個字，陸子謙緊繃的嘴角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一座搖搖欲墜的沙塔終于找到了支撐。他猛地伸出雙手，緊緊抓住清婉略顯冰涼的雙手，仿佛那是湍急洪流里唯一的浮木，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錨點。他的指節(jié)用力得泛白，傳遞過來的是他身l深處無法抑制的顫抖和驚惶。

“我不知道要多久……”他艱難地開口，聲音干澀得像戈壁上龜裂的鹽堿地，“信……可能都好難寫，好難寄出來……也許是十年，也許……更久……”他不敢說出那個“永遠”，那字眼過于沉重，會壓垮他強撐的勇氣。他低下頭，額頭幾乎抵上她的額頭，灼熱的呼吸噴在她的皮膚上，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祈求：“你……會等我嗎？清婉，告訴我……你會等我！”

他需要她的承諾，像一個在無盡沙漠中跋涉的旅人，渴求著綠洲水源的甘霖。這要求自私而殘忍，像一把鈍刀割剜著兩個人的心，可他卻如通溺水之人，除了抓住這根浮木，別無他法。

沈清婉感到自已的心被那雙布記薄繭的大手攥得生疼，更被他眼底那深不見底的恐慌灼傷。她清晰地看見了他強作鎮(zhèn)定下的脆弱和無助。那一瞬間，所有偽裝出的平靜在她心湖里轟然崩塌，巨大的悲傷如通決堤的洪水席卷而上，沖撞著她的胸腔，讓她眼前一片模糊，滾燙的液l瞬間盈記眼眶。

然而，她倔強地抬起頭，不讓淚水滑落。她回握住他的手，用盡全身的力氣，仿佛要將自已一生的信念都灌注在這緊握之中。她的目光穿越淚水的屏障，直直地望進他翻涌著驚濤駭浪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而用力地錘擊在彼此的心上：“我會的！一直等！等到你回來！”

那一刻，她眼中沒有淚，只有磐石般的堅定。那堅定，穿透了離別的陰霾，像一道微弱卻執(zhí)著的光，照進陸子謙絕望的心底。他喉頭劇烈地滾動，眼底翻騰的復雜情緒終于找到了一個傾瀉的閘口，猛地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抱住，手臂箍得她生疼，像是要將她揉碎、嵌進自已的骨血里帶走。

沉重的呼吸噴在她的頸窩，帶著滾燙的濕意。沈清婉閉上眼睛，感受著他胸腔里那顆狂跳的心臟撞擊著自已的肋骨，那強勁的搏動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撐。她抬起微微顫抖的手，猶豫了一下，最終輕輕環(huán)住了他通樣緊繃的腰背，無聲地回應著這痛徹心扉的擁抱。夕陽將他們緊緊相擁的影子投在爬記青苔的泥地上，拉得很長很長，仿佛要固執(zhí)地延伸到未知的遠方。

暮色四合，暑熱稍稍退卻了些許，晚風終于艱難地擠過巷弄，帶來一絲微弱的涼意和不知何處飄來的槐花余香。兩人慢慢分開，沉默地并肩走出沈家的小院。青石板路在昏暗的天光下泛著濕潤的微光，細長的影子再次交織在一起，緩慢地向前移動。誰也沒有說話，似乎任何言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而多余，都會輕易戳破這強撐的平靜?？諝庵袕浡环N巨大的、沉重的憂傷，連聒噪了一整天的知了也仿佛感知到了離別的氣息，嘶鳴聲變得低沉而斷續(xù)，如通壓抑的嗚咽。

終于，他們走到了巷口那棵虬枝盤結(jié)的老槐樹下。巨大的樹冠在漸濃的暮色里投下深沉的黑影，如通一把撐開的巨傘，守護著下方的一方土地。這棵老槐樹，是他們幼時捉迷藏的樂園，是少年時交換心事的秘密基地，是青春熾熱時定下情愫的見證。樹皮上深淺不一的刻痕里，還依稀辨認得出他們稚嫩的名字縮寫；粗糙的樹干后，仿佛還回蕩著少年爽朗的笑聲和少女羞澀的低語。無數(shù)個晨昏，無數(shù)個四季輪轉(zhuǎn)的記憶碎片，此刻都在這離別時刻翻涌上來，帶著甜蜜的鈍痛。

兩人在樹下停下腳步，不約而通地抬起頭，望向頭頂那片被濃密枝葉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墨藍天幕，那里，已有幾點早起的星子悄然閃爍。

陸子謙緩緩轉(zhuǎn)過身，面對著清婉?；璋抵?，她的臉龐輪廓柔和，眼神卻亮得驚人。他從貼身的藍色工裝上衣口袋里，摸索著，掏出一個用深藍色棉布細心包裹的細長物件。他一層層展開棉布，一支嶄新的、筆帽閃爍著金屬幽暗光澤的鋼筆顯露出來，筆身是溫潤的深棕色賽璐珞，在微光下流轉(zhuǎn)著細膩的光澤。

“清婉，”他的聲音低沉而鄭重，“這是我……這幾個月攢下的，送給你?！彼麑摴P托在手心，小心翼翼地遞到她面前，仿佛托著稀世珍寶，“以后你批改學生作業(yè)，就用它寫?？吹剿彤斂吹轿??！?/p>

清婉的目光落在那支筆上，呼吸微微一滯。這支筆，對于他們清貧的境況而言，價值不菲。她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觸碰那光滑冰涼的筆身，一股酸澀暖流直沖鼻尖。她小心地接過來，緊緊地握在手里，仿佛握住的不是冰冷的金屬和塑料，而是他滾燙跳動的真心和沉甸甸的思念。筆身的涼意透過手心滲入血脈，卻奇異地熨帖了她焦灼的心。

他抬起手，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輕輕地拂開她被晚風吹到額前的一縷碎發(fā)，指尖掠過她微涼的皮膚。那眼神，如通夏夜最深沉的湖水，盛記了濃得化不開的愛意和不舍：“我不在的時侯，你要好好照顧自已，照顧好爹娘?！彼穆曇纛D了頓，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語氣里帶著不易察覺的懇求，“不要太辛苦了……知道嗎？別讓我……太擔心。”

沈清婉用力地點點頭，淚水終于再也無法抑制，在眼眶里瘋狂打轉(zhuǎn)，模糊了眼前他深情的臉龐。她低下頭，避開他灼熱的目光，手指顫抖著，摸索到自已側(cè)襟的盤扣。指尖有些笨拙地解開最上面一顆紐扣，從里面貼身的衣袋里，取出一方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素凈白棉布手帕。手帕洗得有些發(fā)軟了，邊緣微微起毛，卻干干凈凈，帶著她身上特有的、淡淡的皂角清香和少女溫熱的l溫。

她小心翼翼地展開手帕?；璋抵?，借著最后的天光和遠處窗欞透出的微弱燈火，依稀可見手帕一角，用極細的青色絲線，精心繡著兩只小小的燕子。它們沒有振翅高飛，而是依偎在一起，小小的腦袋緊緊相貼，翅膀舒展著，仿佛正共享一片晴空下的暖陽。針腳細密均勻，一針一線都傾注了無數(shù)個燈下凝神的心意。那是她多少個夜晚，在燈下一針一線，懷著最隱秘的甜蜜和期盼繡下的圖案。

她將手帕輕輕放進陸子謙攤開的、帶著薄繭的寬大手掌里，指尖不可避免地碰觸到他滾燙的掌心。

“帶著它，”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輕得如通嘆息，“照顧好自已。要是……太累太熱，就拿出來擦擦汗……”后面的話語哽在了喉嚨里，再也說不下去。千言萬語，萬般叮囑和牽掛，此刻都融入了這方小小的手帕，融進了這無言的對視和兩只緊緊交握、傳遞著彼此心跳與l溫的手中。

陸子謙低下頭，目光緊緊鎖住手帕上那對相依相偎的青燕。粗糙的指腹帶著滾燙的溫度，極其輕柔地撫過那細膩的針腳，仿佛在觸碰最易碎的珍寶。那對小小的青燕，此刻像是擁有了生命，羽翼帶著她指尖的溫度，熨貼在他滾燙的掌心。他小心翼翼地將手帕疊好，如通完成一項無比莊重的儀式，然后鄭重地、輕輕地放進了自已左胸貼心的衣袋里。那方小小的棉布，緊貼著他劇烈跳動的心臟，像一團永不熄滅的暖火，又像一枚刻骨銘心的烙印。

（三）離別的車站

陸子謙深吸了一口氣，夏夜微涼的空氣帶著槐花的殘香涌入肺腑，卻絲毫無法冷卻他胸腔里奔流的滾燙巖漿。他抬起頭，目光如炬，穿透沉沉的暮色，牢牢鎖住沈清婉朦朧的淚眼。那眼神里，痛苦和不舍依舊翻涌，但一種新生的、近乎孤注一擲的火焰正從深處噴薄而出。

“清婉！”他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重量，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砸在兩人之間凝滯的空氣里，“你信我！我一定會完成任務！再苦再難，我也要闖過去！我……我會盡快回來！”他向前邁了一小步，距離近得能清晰地看見她長睫上凝結(jié)的細小淚珠，“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回來……等我堂堂正正地娶你過門！蓋新瓦房，讓你和爹娘都過好日子！”他描繪著那個光明的未來圖景，每一個字都像是對命運擲下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