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漫漫
省城長途汽車站的喧囂聲漸漸遠(yuǎn)去,窗外的景色由高樓大廈變成了廣袤的田野。父親半躺在座位上,腰下墊著母親用棉襖讓的靠枕,臉色仍然蒼白,但比手術(shù)那天好了許多。
爹,喝點(diǎn)水不?我擰開軍用水壺,遞到父親嘴邊。
父親搖搖頭,眼睛半閉著。我知道他在忍痛——盡管醫(yī)生給了止痛藥,但顛簸的汽車還是讓他的傷口陣陣作痛。
母親坐在過道另一邊,手里緊攥著裝藥的布包,眼睛一刻不離父親。自從王五那件事后,她就像只受驚的鳥,任何風(fēng)吹草動都能讓她緊張不已。
汽車在坑洼的國道上顛簸了六個小時,每一下顛簸都像刀一樣割在我心上。父親雖然一聲不吭,但他額頭上細(xì)密的汗珠和緊繃的下頜線出賣了他的痛苦。
師傅,能開穩(wěn)點(diǎn)嗎?我爹剛讓完手術(shù)我忍不住向司機(jī)求情。
司機(jī)從后視鏡里瞥了一眼,態(tài)度緩和了些:盡量吧,這路就這樣。
車到縣城時已是傍晚。我們本打算在縣城住一晚,但父親堅持要連夜回村。
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險。他壓低聲音說,眼睛警惕地掃視著車站周圍的人群。
我知道他擔(dān)心王五的通伙會再次找上門來。于是我們匆匆買了些干糧,租了輛驢車就往村里趕。
夜幕降臨,鄉(xiāng)間土路更加難行。驢車每顛一下,父親就倒吸一口冷氣。我心疼得要命,卻無能為力,只能盡量讓他靠在我身上,減輕震動。
爹,您別硬撐,咱們停下來歇歇吧。我輕聲勸道。
父親搖搖頭:快到家了再堅持會兒
月光冷冷地照在路面上,兩旁的田野里傳來陣陣蟲鳴。母親提著馬燈走在前面照路,我則緊緊扶著父親,生怕他摔著。
巖子,父親突然開口,聲音虛弱但清晰,這次多虧了你
我鼻子一酸:爹,您別這么說
是真的。父親艱難地轉(zhuǎn)過頭,在月光下凝視著我的臉,要不是你堅持去省城我可能就
他說不下去了。我握緊他的手,感受到那粗糙掌心里傳來的溫度。前世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時的父親也是這樣,強(qiáng)忍病痛不肯花錢看病,直到徹底倒下
爹,您好好養(yǎng)病,家里有我呢。我努力讓聲音不發(fā)抖。
父親輕輕捏了捏我的手,沒再說話。但那一刻的沉默,比任何語言都更有力量。
半夜時分,我們終于看到了村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樹。離家不過半月,卻恍如隔世。村里的狗聽到動靜叫了起來,有幾戶人家亮起了燈。
陳哥?是你們嗎?黑暗中傳來王叔的聲音。
是我們。母親松了口氣答道。
王叔提著煤油燈走過來,燈光下他的臉寫記驚訝:這么快就回來了?手術(shù)咋樣?
很成功。我搶著回答,不想讓父親多說話,就是得靜養(yǎng)一段時間。
王叔幫著我們把父親扶進(jìn)屋。久違的家的氣息撲面而來——柴火味、腌菜味、還有炕席的稻草香。父親一沾到炕就昏睡過去,連日的疼痛和疲憊終于擊垮了這個鋼鐵般的漢子。
母親忙著燒炕熱飯,我則按照醫(yī)生的囑咐,給父親換了藥,又熬了第一劑中藥。藥香在屋子里彌漫開來,帶著苦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