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后之子封榮即位。
已近了晌午,春日的雨季里,自夢中醒來,全身亦是難耐的酸澀,仿佛潮氣沁了骨髓。燕脂剛一起身,守在床前的宮女的便掀起了素紗幔帳,一旁的巧藍打了金鈴,宮女們魚貫而入。
她懶懶的洗漱罷了,巧藍拿出了胭脂水粉,宮女將捧在手中的黃花梨木連環(huán)妝匣打開,一時間靜安工內纏金洇翠,絢爛如霞。
巧藍上前要給她上妝,燕脂厭倦的一揮袖,道:“不要了,你們都下去吧?!?/p>
巧藍略一躊躇,仍是開口勸道:“主子,這不合規(guī)矩?!?/p>
燕脂信手自裝匣里拈出一枝一雀七華,貫白珠為桂枝相繆的金步搖,冷冷一笑道:“少跟我提什么規(guī)矩?!?/p>
說罷,放下那步搖,金玉在桌面上一磕,悶悶地響。
巧藍不敢再說,只領了人下去。
一排向南的長窗,全用雨過天晴的窗紗糊了,窗外陽光明媚,竟是一個難得的晴天。燕脂索性除了薄絲的繡鞋,在特別軟厚的地氈上行到了窗前。微瞇著雙眼望去,服喪白日剛過大陳宮已經撤下了鋪天蓋地的素白,顯出的朱墻金瓦,更襯得碧天如洗。然而,也只能看到這么多,這座靜安宮與先前住了十年的含珠宮不同,枯靜閉塞,無論從哪里看景物似乎都是一樣的。
想到了此處,燕脂心中涌起的竟不是煩躁不甘,而是一種無法言語的空洞。轉身復又對了銅鏡自照,鏡中的女子仍舊貌若春花,美的不見一絲的瑕疵。
燕脂悵然的望著,xiong口的空洞越來越大,直至淹沒了自己。自從憲帝崩的那一刻,她就已不必再做盛裝打扮。她成了太妃,二十六歲的太妃,富貴繁華就像水流一樣從十指縫里溜走,只把輕微的辛酸和寒冷留在手心。
這一生已窮途末路。
那日在憲帝的靈柩前,她只是拿絹帕掩了面,帕子干澀如新,她竟做不出一絲一毫的痛不欲生。在嬪妃們呼天搶地的哭嚎中,也只有她和跪在她身前一步之遙的李氏以帕掩面,無聲無息。李氏也仿佛察覺了,轉頭看向她。
李氏的眼映入眼中,承載的是滿溢的恨,而她映在李氏眼中的則是毫無波動的空洞。
東都雨季的春日,天氣變換若女人的心,剛剛還是晴空萬里,轉眼就烏云密布,雷聲轟鳴。
割裂似的雷聲里,燕脂身上只著了一件內衫,拿著白玉梳子對鏡慢慢的梳著一頭散發(fā),微弱地在唇邊揚起一絲沒有任何溫度的笑。
驀的,寢殿外宮女們一陣驚呼,燕脂一愣,還來不及轉身,一人就撲在了背后,緊緊攬住她,哀叫道:“不要!不要?。 ?/p>
攬在xiong前的是一雙保養(yǎng)得十分精細的手,蒼白的手指纖長而骨節(jié)微露,在烏云遮蔽的光線里,骨節(jié)拗折過來的地方,緊攥的透著令人驚慌的青白。
那手腕覆著的家常常服,金色淺的近似牙色,袖口用玄線繡出翟紋,那是燕脂十年來見慣了的,陳國皇帝御衣專用的花紋。
燕脂腦海里仿佛有什么轟然一聲炸了開來,本能揮手想要掙開。然而對方的手勁極大,撕扯間燕脂本就未系嚴實的內衫已經滑落到了手肘,蟹殼青的肚兜帶著細膩仿佛白瓷的肌膚裸露了出來。
帶著雨絲寒涼的氣息噴薄在肌膚上,燕脂一抖,遂迅速地冷靜了下來,再不掙扎轉頭望去。
一記電光帶著霹靂之聲閃過,封榮年輕的面龐被隔著紗簾的光抹上一層金粉似的影,二十歲的年紀,桃花雙目正凝視著她的雙眸,比燕脂還要美上三分的容顏上猶有淚痕,竟然是倉惶到了極處的模樣。
“我怕!”
孩子似哀求的聲音讓燕脂不由一愣,僵著的心不知道為什么便漸漸軟了:“陛下怕什么?”
“我怕打雷,怕的要死……你不要推開我,抱著我,行嗎?”
封榮頭巾也歪了,幾縷黑發(fā)從束發(fā)的金絲帶梢絞卷可下來,狼狽無措的模樣。眼中則是帶著如在夢中的神情,迷惘地看著燕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