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放得十分輕緩,語調(diào)中甚至沒有一點(diǎn)起伏,淡的輕描淡寫的說著,仿佛這是一件很平常不過的事情。卻仿佛已經(jīng)有了缺口的鈍刀子,一分一分揮向陳瑞,想要割開他的血肉。
一時間室內(nèi)壓抑的安靜,好似在滔天巨浪來之前的靜謐、。
窗上精工鏤雕的喜鵲花枝,又稱為“喜鵲登梅”。窗外雪光似越來越勝,那蔓蔓梅花的影落在香墨的面上上,仿若一枝靨鈿,細(xì)細(xì)描成。
驀然,眼前暗了下來,她轉(zhuǎn)眼看去,就見陳瑞已站在她的身前。燈光雪光俱在他的身后,本身就比常人深邃的眼此時更是讓人看不清底。
桌上一盞極大的紗燈,殘燭兀地爆出燈花,轉(zhuǎn)瞬開了又滅,透過層層的紗綃,明暗渲成。陳瑞霍然揮手,寶藍(lán)袍袖將紗燈打落在地,凝著斑斑紅蠟的燭滾在香墨了的腳前。
她清清楚楚地聽見那人用熟悉的聲音與她講:“我答應(yīng)你?!?/p>
陳瑞的臉隱在晦暗不明之中,看不出有任何表情。他看身前的香墨有些朦朧,卻也抑制自己,不再走近,只略沙啞著嗓子說:“但是,條件必須是告訴我為什么,不然帶著那個戲子立刻滾!”
香墨無意識一直攥在襟口絲絳的手,此時方虛弱的垂下,張了張嘴,仿佛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他不是戲子。先帝爺曾追封自己失足落水而死的長子為青王,你記得嗎?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于庭階耳?!?/p>
話音停頓,香墨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她不該告訴陳瑞,這個秘密應(yīng)該永遠(yuǎn)的被埋葬著,才是最安全的。
然而,當(dāng)足夠漫長的光陰讓香墨回過神來時,她已經(jīng)知道,此時此刻,當(dāng)她邁進(jìn)賢良祠的剎那,就已經(jīng)沒有了選擇。
于是,香墨緩緩道:“藍(lán)青就是封旭?!?/p>
聞言之后,陳瑞只覺得自己的太陽穴陡的開始突突激跳,一種似乎被閃電擊中的感覺一瞬間貫穿了全身,眼里難以抑制的閃爍著賊光,亮的恐怖。香墨并未瞧見,仍舊垂著頭,用極輕的聲音道:“藍(lán)青就是青王。他沒死,他逃脫了李太后的加害,但是失去了自己的記憶??晌抑?,現(xiàn)在李太后也知道了,他就是青王?!?/p>
窗外,細(xì)看亮的并不僅僅是雪光。原來五更已交,署色降臨,七重夜盡。長風(fēng)卷過潑了滿天滿地的雪,扯過勾角畫檐的,抽在窗格子上,“沙沙”地聲響著。
陳瑞面上中閃過一絲難以琢磨的復(fù)雜神色,垂眼掩住眼底的漩渦,眉頭輕皺,又展開,問得平靜沉著:“有何憑證?”
“當(dāng)年英帝爺賜給三名皇子——陳王、鄭王和肖王三枚玉佩。尤是陳王的先帝爺按照天家傳長的慣例給了封旭。后來鄭王和肖王因篡位而被流放,死在蠻荒之地,玉佩被送回東都之后,英帝爺親手砸碎。于是,這玉佩就只剩下一塊。”
香墨起身走過去把窗戶支起來。窗外滿天都像是染了白色胭脂,仍舊有著些許墨色的晨曦,將她的身形勾勒如剪影。
香墨淡然道:“那玉佩……自幼就掛在他的頸間?!?/p>
說完回首,面上含笑,仿若胭脂花開,一時明艷。
陳瑞嘴角泛起一個微笑,那笑意愈來愈深,終于忍不住,他仰首哈哈大笑:“你放心,我會帶他走?!?/p>
一雙炯炯的眸子,里頭仿佛有變幻莫測的火苗,只待東風(fēng),便以熊熊之勢焚盡一切。
香墨這才真真看在眼內(nèi),心底莫名的害怕起來。
過了好半晌,不想?yún)s聽陳瑞低聲道:“你我夫妻十年,今晚是第一次,你在我面前落淚;也是第一次,你對我說了這么多?!?/p>
香墨已走到門邊,聞言止步,但并未回首,只對自己一笑,言:“說是緣淺,卻是緣深,一個女人的十年,那是我韶華最好的十年。”
笑著甚至有些殘忍。
然后推開門,再無他顧。
冬日寒風(fēng)撲在面上,入骨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