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浸過五色琉璃燈罩,如同滟滟的虹展在眼中,又漸漸模糊。
杜子溪沉默半晌,緩緩抽出手,自桌上拿起一個橘子,親自剝了皮,又細細挑去白色筋絡,奉給封榮。
封榮嚼在口中,一股甜意在唇齒之間直漾開去,不能自禁地笑了起來,無憂無慮的道:“真甜?!?/p>
一雙眼睛如水清澈,可以映見世上的萬化千端,又染不進一點混濁。
燭光一明一暗,在她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杜子溪忽然的覺得一股積釀已久毒忽的在xiong腹崩裂開,澆在五臟六腑。
好半晌,杜子溪才一嘆,說:“陛下想的就是妾所想?!?/p>
細細品味這句話,似乎什么都說了,又似乎什么都沒說。
她聲音輕不可聞,說到最后一字的“想”字時,已似嘆非嘆,幾乎微不可聞。
封榮心中一顫,慢慢伸開手臂摟住杜子溪,唇剛欲欺下,女禮嘶啞的聲音又在殿外傳來:“陛下!大祭前三日須得沐浴齋戒,這是祖宗遺訓!”
女禮已侍奉三朝,督導歷代皇后禮節(jié)言行,在坤泰宮杜子溪也要禮讓于她,女官內侍亦是不敢上前阻攔。
封榮只恍如未聞,女禮又高呼道:“皇后娘娘!祖訓不可違!”
封榮不由一僵,杜子溪一排細細的齒緊緊咬住下唇,片刻之后,才聽見她輕輕的一聲長嘆。
“陛下,宮中規(guī)矩,祖宗遺訓不可違?!?/p>
封榮定定望住杜子溪,緩緩收回手,道:“那朕走了。”
不等她答話,徑自出了殿門。由內侍簇擁著,剛上了步輦,杜子溪抓了件明黃的外衫追了出來,想是跑的急了,呼吸已略見了促急:“皇上,夜寒風重,多加件衣裳?!?/p>
德保代封榮接過外衫,便示意步輦起駕。
夜風如割。
內侍無聲的影波瀾不驚,只有手持的宮燈明黃如團團日光,劃過逐漸改變的景色,始終照著前路。
外衫并不是舊衣,簇新的團龍紋,堆繡著的每一片龍鱗映著極亦精工細致,襯得崢嶸龍神宛若鮮活騰起,想是剛做了沒多久,可穿在身上居然剛好合身。
封榮微微一震,轉頭看去時,杜子溪依舊站在坤泰宮前的玉階上,她似乎就只是呆呆的站在寒風中。灑金的石榴紅裙,群擺如同一風中花飄飛,輕盈得幾欲飛去。夜色深重,即便御輦前后宮燈如明珠閃耀流動,他無法看清她的神色,只能望見她的發(fā)上那一枝殷紅的鳳展翅飛舞,炎炎欲燃,灼痛了他的眼。
按規(guī)制,那是只有皇后才能佩的。
隨侍女官手執(zhí)宮,連綿焰色將杜子溪的影就投射在玉階上,單薄的像個孩子。
封榮不由的想起多年以前的那個寒冬的傍晚,她坐在昆侖奴的肩上,一條單薄孔雀羅裙,綠緞子的繡鞋。神采奕奕的一雙眼眸仰望住私逃出東宮的自己。驀然,耳邊一陣鈴鈴脆響,卻原來是她錦袖滑至肩胛,緊貼在臂上的十二圈的金鍛花釧鈴,清脆作響。那時,絢爛晚霞似一匹妝花綾落在她的周身;那刻,寶石般璀璨的雙眸卻壓下半天霞光。
轉
天家規(guī)矩向來繁瑣,祭祖齋戒沐浴三日之后,臘月二十五的三更過半,李太后、皇帝皇后攜宗室先至奉先殿上香祭祀,行禮畢宣旨之后,才甲馬儀仗車輅,逐室番袞出行。
天將亮未亮,一點啟明星掛于天際,繪傘蓋香案、開道騎從、導駕官員與挽輅仆從并玉輅,車聲蹄蹋,卻只有輕微而連綿的聲響,間夾著偶爾的雞鳴馬嘶,愈見寂然無聲。全套儀仗一行一行,何止千乘萬騎,迤邐于晨霧之中,又溶于白霧之中,似永遠看不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