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連串的話,不僅堵的李太后沒了言語,連魏淑媛都眼前一眩,向地上癱下去。還是香墨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魏淑媛花容沒了顏色的抬頭,就聽見香墨低聲道:“淑媛當(dāng)心?!?/p>
那面上含的是近乎憐憫的笑,讓魏淑媛遍體生涼。
皇后與皇帝出行,御醫(yī)按例向來是隨扈左右的,但此時不防被急急的招來,艙內(nèi)女眷雖都拿宮扇遮了面,但放眼望去,團花錦簇,珠釵鬢影,夾雜著各色紛雜芬芳迎面而來。又有宮婢拿著酒壺蠅帚漱盂等物,雁翅擺在兩旁,御醫(yī)便不敢抬頭,忙上來請了安。
杜子溪卻像是疲倦極了,向后一靠。閨閣名家的禮儀,即便是疲倦極了,雙手仍是輕輕交疊在右腿上,幾乎是失了血色的纖細(xì)手指彼此交錯成一片如冰如雪似的錯覺。她烏黑的眸子看著窗外,視線里一片燦金模糊。低聲道:“我問你,魏淑媛現(xiàn)在的身體能罰跪嗎?”
御醫(yī)垂眼將右手按在魏淑媛脈上,調(diào)息了至數(shù)凝神片刻功夫,就回道:“回稟皇后娘娘,淑媛脈息沉穩(wěn),小半個時辰的話,不礙事的。”
“那你們就扶著魏淑媛去岸上跪半個時辰吧?!?/p>
在座女眷雖嘩然,卻只敢竊竊私語,有的同情,有的樂禍。
她們都知道,這個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香墨緩緩坐回自己的座位,抬眼望向封榮,淺淺一笑。
封榮伏在案上,黃緞衣袖的團云紋遮蔽了臉孔,只能見云紋金束發(fā)冠,楠木桌上的金樽早空,但不知是醉了,還是睡了。
香墨緩緩垂下首,額上梢藍點翠的細(xì)密珠子幾乎遮蔽她的眼瞼。
這就是所謂權(quán)利,生殺指掌反復(fù)之間,仿佛一場迷蒙的夢,夢里繁花似錦,醒后卻只是寂寞黃粱。誰輸,誰贏,知也未必知,是也未必是。
內(nèi)侍們上來拖拽魏淑媛,魏淑媛涂暈精致的唇止不住地顫抖著,魂飛魄散的模樣,朝著李太后驚呼道:“太后,救命??!”
李太后不言不語的坐在那里。
待魏淑媛被拖了出去,仍舊望著窗外萬頃碧荷的杜子溪方才終于凝起一個由心的微笑。
艙內(nèi)有一剎那奇異的沉默。然后,就又開始了鶯聲燕語的祝壽說笑,似乎剛才什么也不曾在眼前發(fā)生一般。
杜子溪仿佛來了難得的好心情,也敷衍起來。
只有香墨,搖著宮制團扇,有些聊賴的望向窗外。窗外已是午后陽光最烈的時分,遠(yuǎn)遠(yuǎn)近近遍種數(shù)萬株荷花,池水粼粼,含露凝芳。團團荷葉株株皆碩大如滿月,映得琉璃窗都成濃綠。驀然,一只小舟破月而出,似尖細(xì)的鳳仙甲,劃出池水漣漪,荷葉疊避如灣灣曲曲羊腸小徑。船上站著一個裹了披風(fēng)的女子,看不清容貌,映著日色,髻云高擁,鬟鳳低垂,分花拂葉之中別有一番裊娜。
香墨一愣:“怎么這時候還有人上船?”
眾人不由都往窗外看去,驚詫莫名。
杜子溪看了一眼之后,就緩緩低下頭去,瑩白如玉的額角,肌膚薄如鮫綃,青碧的血脈隱隱搏動。
李太后穩(wěn)穩(wěn)含笑,道:“皇帝,這是我為你新選的銘嬪。”
一邊被李嬤嬤搖起了的封榮,迷迷糊糊睜開眼,不知所措的懵懂。
船艙內(nèi)映進了烈極了的日色,明亮到了極處,卻把銅鼎、錦屏以及人面的影勾勒得濃墨重彩,翻騰洶涌。
隔著光影,香墨恍惚時,一朵蓮花正自靜靜綻開在眼前。
明滟滟的杜銘溪,人比花嬌,清麗入骨,日色都成了她的光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