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脂最喜歡魚,小時候她的肚兜上便總是繡魚。
香墨這樣想著,眼神就模糊開去,一層霧氣。
眼前的女孩不過十歲的光景,漸漸漸漸,和燕脂小時的模樣重合,竟幾乎一絲不差。
秋風(fēng)又起,菊花的香凝成了一團黃紗,隔了萬丈紅塵,灑滿了十月的花廳。濃郁的帶出一個沉沉將醒的夢,就在觸手可及的昨日。
夢中,她心中的痛,痛過千刀萬剮、痛過湘妃竹淚……
香墨緊緊攥著那肚兜,越攥越緊。半晌,反而笑了,只笑得疲倦。
“哥哥真是有心了。
妹妹還以為,今時今日怕是除了我,再無人記得燕脂了。”
香墨依舊立在那里,風(fēng)涼如水,衣袂翻飛如仙,雪青紗衫籠在身上,輕盈得如染了顏色的風(fēng)。
佟子理呵呵一笑,借著品茶避過了香墨的目光,自覺痕跡不露。香墨只定定望住他,道:“只是,哥哥的如夫人不是剛生了兒子的嗎?”
佟子理這才抬起頭,對香墨別有深意道:“可憐光彩生門戶。不重生男重生女。”
一句話,讓香墨微愣,輕輕應(yīng)了一聲。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然后,邁步來至花廳邊沿,舉目望向天空,想是日色太過刺目,她以手遮蔽。女孩只見她的袖又蕩漾而起,自那薄薄的紗袖望去,天色恍惚陰陰霾霾了起來。斜紋暗花的影,花枝歷歷清晰,仿佛滿天滿地滿眼都是花影。
女孩脫口說:“丹葉?!?/p>
觀望了天色片刻之后,香墨轉(zhuǎn)身看向丹葉。
明顯格外精心打扮過的了,松花色的裙下,錦白緞繡鞋,鞋端兩簇翠綠流蘇,恍如撒下的柳絲,長長的幾乎委至了地下,格外的嬌艷,也不難想象,行步時又是怎樣的輕佻。
這樣的鞋子,穿的不外乎兩種人,戲子和娼家。
“好名字,好模樣?!毕隳珟е稽c漫不經(jīng)心勾著唇角,淺淺的譏道:“也難為哥哥好心思,就帶回文安侯府好好養(yǎng)著吧。”
佟子理也看了那鞋子,不覺已出了一身冷汗。香墨隨手自盤中拈起一朵菊花,仔細簪在丹葉發(fā)上,道:“我說的話你明白嗎?你愿意嗎?”
聲音是低低的,倒仿佛是悵然嘆息。
丹葉清香滿鼻,并沒聽出,心中猛地一喜,臉上竭力的不動聲色,慢慢垂下頭,說:“回姑母,我是心甘情愿的?!?/p>
待佟子理攜著丹葉走了之后,侍婢見香墨手中緊緊攥著那匣子,動也不動的坐著,便不敢出聲,只上前靜靜換了芽茶。
回身時,卻聽香墨低低詠道:“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鞠花開,鞠花殘,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fēng)月閑?!?/p>
封榮酒宴的晚了,起的就也晚了,起身時看到香墨正坐了喝粥,底下站了幾個小內(nèi)侍伺候著。因已是十月天,屋里燒了火盆,炭火一熏染,芝麻粥的香氣就撲面而來。
封榮才恍惚記得昨夜宮內(nèi)飲宴,他硬留了香墨在欽勤殿。
內(nèi)侍細碎的響動,雖極為輕緩了,還是讓他頭痛。封榮煩悶難耐,起身推開了窗,天色極好,空氣蕩漾微醺暖意,而過于明亮日色讓他的眼睛也變得模糊起來。窗下廊道的邊緣已被叢生的半紅枝葉包圍,遠處明亮如洗陽光下,巡邏的守衛(wèi)隱隱憧憧。
宿醉起來的時候,人人都知他氣性不好,內(nèi)侍們都恨不得屏住呼吸,伺候他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