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就像此時春風絲絲縷縷地拂過的梢頭葉子,微微起伏,瑟瑟輕揚,溫煦卻又遙遠。
丹葉愣了一下,忽然明白她話中所指,心頭有隱隱的喜悅浮動。福身道:“多謝姑母?!?/p>
春融夜煦,月如弓,獨上中天,正是華燈初掌時。
畫舫沿著玉湖,喧奏簫鼓,驚起岸邊蒲草中紫色的燕子和綠色的翠鳥,一啼一聲地叫著,似蘸飽了顏色的一枝筆,蘸艷了幾乎化不開去濃黑。
舫上四面窗大開,月麗中天,彩云四合。月色恍如澄寂襲人,照在筵席上,仿佛是露華凝成的河流,透過烏骨孔雀屏風,錦繡滿地的軟厚繡毯,雕觴霞滟。
細樂吹打間,有一隊舞姬楚腰舞柳,月光射進羅裳里去,照出她們欺霜賽雪似的肌膚肢體,婉轉輕盈,格外的光彩香艷。
昌王王陳啟自從回了東都,向來是封榮的好玩伴,
大陳皇族崇尚艷色,碧藍、橘紅、油綠、蓮紫四色若做常服,只有宗藩親王方可使用,即便一品重臣亦不可僭越。因是私宴,陳啟卸去冠戴,橘紅的袍子斜刺一朵半開梅花的襟口散開了,露出內里的同色深衣,借醉歪在舞姬身上。
下首的歌姬又嬌聲滴滴唱著“賀新涼”的曲子。半醉的陳啟看了十分高興,笑著對上首的封榮說道:“昔西王母宴穆天子在瑤池的地方,人人稱羨??晌铱吹共蝗缃裉旌腿f歲玉湖之樂,瑤池也沒咱們再快活的了。”
封榮也性質正濃,沒去計較他尊卑不分的一席話,朦朦著眼舉杯:“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他日幾何多!”
正暢飲間,忽然就聽到一陣清脆的笑聲。
“對不住,遲晚了,我自罰三杯好了!”
殷殷的唇極紅,仿如飽暈了血,同唇一樣顏色的極細煙桿持在手中。畫舫深廣,走到半途,想是頸后烏云般的發(fā)間,玳瑁的釵朵垂下的杏絲流蘇拂動得發(fā)癢,就拿了鎏金煙嘴去搔。燭光如晝,高鬟照影,杏煙搖曳,頎長的頸后落著朱紅鎏金的細桿,明明是那樣粗鄙的姿態(tài),而她做來時唇際微揚,垂斂的眼梢處一抹紅,顏色極深,仿佛醉色。
陳啟竟一時失了神,猶在想那一句“春光不在花枝”時。香墨已經近得前來,盈盈對她一施禮,笑道:“王爺?!?/p>
不想陳啟卻極利落的起身,恭恭謹謹?shù)倪€禮,繃著臉道:“娘娘?!?/p>
封榮忍不住笑出聲來,香墨卻神色自若,眼一轉,唇角笑意輕淺道:“可不能白受了王爺這一聲,我敬王爺一杯?!?/p>
親自執(zhí)壺,陳啟倒也不起身,伸出酒杯就生受她這一敬。
陳啟是親王,這樣做原無不妥。香墨仍舊含笑斟下,可酒倒了半杯,她手一抖,半壺酒半襟洇shi,在烈燭下似一朵大而艷的橘色花。
春寒燙酒,陳啟呀的一聲嚯然蹦起老高。
抬眼時,香墨已經徑自來到封榮身邊。封榮親自上去扶香墨入席,又親自從玳瑁盤里夾出松花紅的白魚喂給她,這個時節(jié)的白魚,是有錢也難買的珍饈。
封榮眉眼仍蘊著笑意,陳啟卻到底不敢發(fā)作,轉身下去更衣。
親王出門,照例有貼內侍,攜著衣包,以便飲宴時更換。如今正是“亂穿衣”的時節(jié),頭號绔褲的陳啟身邊聽差內侍攜的便衣還不止一套。內侍們幾個衣包解開,窸窸窣窣幫陳啟換好了衣裳,舉手投足之時極輕,幾乎不聞一點聲音。
不消片刻,陳啟又粉墨登場。
燈燭香霧暖生寒夕,半臂長的極細煙桿早被點燃,香墨抿了一口,煙霧猶有花上月影,清裊徘徊。緩緩將煙鍋朝下,在手心拍了幾拍,煙灰掉在了瓷杯中。眼不經意的一掃過陳啟,輕輕一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