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他上一回來這里就寢已經過了四個月了。
“子溪,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認死理兒。”
徐徐的青煙自牡丹紋耳纏枝蓮紋鏤雕香爐纏繞而出,煙霧的那頭斂襟直坐的杜子溪輕輕側首,一滴淚漱漱掉落在衣襟之上,洇在紅素羅繡平金龍的夾衣上。
自狩獵歸來,封榮對香墨似乎也厭倦了。朝中所有人都聽聞,天子月來飲宴,從未傳召墨國夫人,漸漸以為香墨圣眷已衰。
便上奏,說墨國夫人本是定安將軍之妻,日久離分,有違倫常,應即刻啟程返回漠北。這樣的瑣事本用不著上奏,但是奏疏雪片似的就紛紛起了。佟子理急得跳腳時,青王封旭適時上了一道奏本,稱夢遇先帝,淚流滿面,因經宴不能脫身,遂奏請一名宗親代去京郊白馬寺,為先帝祈福誦經。
這樣清苦的差事,皇室內能回避的俱都回避了,唯有香墨自行請愿去了白馬寺。
八月里,青王府荷塘里芙蓉盡凋,一片殘莖時,富貴比花開落,菊花盛放。
封旭愛花,陳啟偏跟他對著來。院里幾棵最名貴的硯菊開了,深墨而厚實的花瓣長長地垂下來,幾欲用“盤”來比。陳啟薄薄的蘇繡細鏤靴毫不留情的踏上去,仿若細微的冰雪斷裂的響聲,菊花墨瓣殘卷滿地。
安泰心疼的一疊聲“王爺!王爺”的攔著,卻吃了陳啟一腳。封旭不由苦笑,然而并沒有去阻攔,因為眼前的許多事,暫時能夠推心置腹的,也就只有眼前的陳啟而已。
陳啟踩踏的夠了,回身對安泰喝道:“沒眼色的奴才,本王餓了,還不去準備!”
酒宴擺在,到回旋樓西邊的涵碧山房,是取“水木碧波涵”之意,兩面臨水。陳啟愛吃肉,可他對於那些細作的鵝掌、駝峰,菊花排骨又厭惡非常。安泰早摸透了他的脾性,上了一整只烤全羊猶自新鮮著,陳啟拿刀子削著吃,痛快的笑稱自己是“樊噲”。
待吃飽喝足,陳啟閑暇了,便哼哼小曲兒身子向后一仰,清閑盡快活的嘻嘻帶笑,話也說得毫無顧忌:“聽說李家跟佟家都緊著定下婚期呢?我倒也不羨慕你,這樣的艷福,哈哈不享也罷?!?/p>
“李家是外戚,位高權重??少〖疫@些年借著西北商道也是賺得盆滿缽滿,倒沒想到一無是處的佟子理攬錢還有些手段。不過,照我看你娶了誰,也不牢靠得很。”陳啟一雙細眼瞇得只剩一條縫話,漫不經心地說道:“得罪了另一邊,你的日子可就更難過了。不過也沒關系,那老妖婦始終視你為眼中釘,估計你也習慣了?!?/p>
作者有話要說:修改一下
合
昨日白露,已經是仲秋,菊花正盛的時節(jié)。涵碧山房前涵突于水面的上卻一株菊花也沒有,不過是老樹濃蔭滿地,樓臺攏影如繡帶,迤儷在眼前。
眼看著一年的將盡。
封旭輕喟著,轉頭卻是沖陳啟一笑,平靜地說道:“天下早就是他的了,還有什么可提的?”
說時,“他”字的尾音略微上揚,除此之外,都是平常的摸樣。陳啟卻一反常態(tài),沉著臉凝視著遠處,流露出一種由骨子里面往外溢出的陰狠,冷冷地頂上話:“天子?被李氏握在手心里,我呸!和著我不知道,當年他們李家一門兩王妃,見著我爹鄭王不好,和著伙的落井下石。沒有他們我那爹娘還有一線生路,有了他們反而早早死了!”
封旭啟默不作聲地聽著,手一直攥著烏木的筷子,握在手中如鐵一般,腕不禁輕輕一斜,手指輕輕地劃過著包銀筷頭上刻的団福和回紋,有些許復雜的神色在臉上一閃而過。他自然最明白陳啟的心思,但還是習慣性地開始搖了搖頭:“你這話又亂說,叫人聽見了……”
陳啟掂著杯子輕輕搖曳,陽光攜帶秋日獨有的干燥氣味,一點一滴掉落在菊花釀中,層層光影中,同著許多心思蕩漾起交織。陳啟用漆黑眼珠瞅了瞅封旭,冷冷一哼:“你這里防的跟鐵桶似的怕什么?”
隨即撫掌笑道:“不過過些時候我也不能來了,因為……那時候青王府可就熱鬧了!”
把封旭說得發(fā)楞,前前后后想了一遍,隱約明白了什么,卻還是不明白。
陳啟見他神色,附身湊到他面前,面含譏諷道:“你是真沒聽說還是假沒聽說?也是,到底我也是李家的宗親,李原雍事事倒也不大瞞著我。你也知道那老妖婦自大過了年身體就不大好,李芙自打被逐出宮就成了李原雍的一塊心病。他就使人瞞著那老妖婦,只說是李家遠房的女孩子,看著可靠要嫁給你。那老妖婦雖然心眼一個比十個,但如今到底精力不濟,說時考慮考慮,其實已是暗許了?!?/p>
封旭雖說心里已經隱約地有了準備,但仍舊心跳的漏了幾下,大吃一驚:“有這事?!”
“沒想到吧?”
杯中酒,是菊花釀,不過應景的名字。陳啟仰首飲盡,平時玩世不恭的面孔露出一股煞氣:“李家杜家也就到這代了,李家的李原雍,杜家的杜鈞梁。若是杜江和老妖婦死了,他們怕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我也跟你說,把李芙嫁給你雖說是李原雍臭的不能再臭的臭主意,但對你來說也未必不是一枚妙棋。佟家的丫頭要娶,李家你一樣可以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