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46章（第1頁）

宋余麻木地看著，膝蓋一沉，重重跪在了風(fēng)雪關(guān)門口，每一寸骨肉都仿佛被活生生斫斷凌遲，他心口痛得喘不過氣，一顆顆淚水滾落臉頰，夢中的雪似乎也籠罩在了宋余的身上。一片又一片，轉(zhuǎn)眼頭發(fā)，眉眼，肩膀都覆了白雪。宋余放任風(fēng)雪將自己掩埋，筋骨僵化，慢慢失去所有知覺。

“五郎，怎么睡在這兒？”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有人刨開風(fēng)雪，將他挖了出來。宋余迷迷茫茫地睜開眼，卻見著了他爹娘，二人正笑看著他，“這孩子，地上是能睡的？趕緊起來，也不怕病了?！?/p>

宋余眼淚倏然滑落，“爹，娘……”

“傻孩子，爹娘在呢，”二人眷戀地看著他。

宋余泣不成聲，“對不起……爹娘，對不起……”

宋廷玉敲了敲他的腦袋：“說什么傻話，五郎從來沒有對不起爹娘?！?/p>

“我救不了你們，還將你們都忘了，我真無能，”宋余哽咽道，“……懦弱，我不配做你們的兒子，對不起?！?/p>

馮蘅伸手將宋余抱入懷中，說：“誰說的，五郎是爹娘的好孩子，乖，你已經(jīng)盡力了。”

“五郎，過去的都已經(jīng)過去了，”宋廷玉抹去他臉上的淚水，道，“該往前走了，爹娘都看著你呢。”

宋余哭得說不出話，不住地?fù)u頭，“不要，爹，娘，五郎不走……”淚眼朦朧里，宋余不止看見了他爹娘，還看見了許許多多塵封在他記憶深處的面容，他們都笑著看他，說，“五郎，該走了?！?/p>

“走吧，少將軍?！?/p>

宋余淚落不止。

長平侯府內(nèi)，長平侯頭發(fā)花白，脊背更是傴僂，他艱澀地問容老大夫，“大夫，不是說五郎受的都是皮肉傷嗎，都兩天了，他怎么還不醒？”

容老大夫嘆了聲，“是五郎自己不愿醒?！?/p>

長平侯怔住，用力閉了閉眼睛，突然，搭在被上的手指輕輕動了動，長平侯睜大眼睛，急急地喚了聲，“五郎，五郎，你醒了！”

宋余慢慢睜開眼，看著自己的祖父，過了許久，才聲音嘶啞地開口，說：“爺爺?！?/p>

“哎……爺爺在，”長平侯伸手摸他的臉頰，“你感覺怎么樣？”

宋余搖搖頭，弱聲說：“孫兒很好。”

長平侯不住道：“好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別怕，已經(jīng)回家了?！?/p>

宋余恍惚了一下，道：“是，醒了……孫兒醒了?！?/p>

宋余與姜焉去城外溫泉莊子游玩的事情，自然告知了長平侯府。宋余在京內(nèi)沒什么朋友，只有阮家二郎和他走得近些，姜焉雖是外族，可宋家人想著他畢竟不會在京都長留，既能和宋余玩到一處去，便也由他。二人莊子里盤桓的這些日子，正逢著馮家人來送年禮和看望宋余，哪里知道撲了個空。

宋文算算日子，宋余也該回來了，就遣了下人每日去城門外候著。

燕都城內(nèi)這幾日不太平，太子黨和長公主黨斗得厲害，長平侯府雖已日趨沒落，到底在京中盤桓了百來年，宋廷微得到消息長公主府或和外族有勾結(jié)，頓時擔(dān)憂起了外出的宋余。他著心腹去城外接人，誰知就碰上了被錦衣衛(wèi)護送回來的姜宋二人，宋余昏迷不醒，將宋馮兩家人急得夠嗆，也就遷怒起了姜焉。姜焉原想跟著宋余回去，被宋廷微攔在了府門外，后來又趁著送年禮時遞了一回帖子，禮被送了回去，帖子也未收，姜焉猜想也許是宋余還未來得及同他家中人說起和自己的事。沒來得及，還是不能？姜焉沒有全然相信太子的話，心急如焚，又無可奈何，人家好好的孩子跟自己出去，回來時就受了傷，任誰也不會高興。姜焉心中有火，進了詔獄，都發(fā)泄在了詔獄的刺客上，甚至去了刑部大牢，險些將郝如非活生生打死，還踢斷了他一條腿。太子知他不快，索性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左右郝家是長公主黨，更遑論他們家仗著宮中貴妃肚子里那團還未生出的肉，就敢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便是闔族俱滅也是罪有應(yīng)當(dāng)。

可再是如何發(fā)作，出了牢獄，姜焉只覺xiong口空蕩蕩的——他想見宋余。突然傳來一陣煙花炮仗聲，姜焉抬頭看去，才想起今天竟已經(jīng)是大燕的除夕了。姜焉負(fù)傷在家，皇帝吩咐他好好養(yǎng)傷，便也沒有召他入宮赴宴。云山部族早些年是不過元日的，后來遷入關(guān)內(nèi)，與大燕百姓相處日久，習(xí)大燕話，過中原節(jié)，這些年來習(xí)俗已與大燕趨同。

今夜月是缺月，晚間寒風(fēng)吹拂，有幾分徹骨的意味，這幾日燕都一下子冷了起來，可惜燕都不常下雪，換了北地，只怕已經(jīng)下過不知多少場了。

姜焉不是一個兒女情長的人，這一刻，他罕見的有些想家，也更想見宋余了，當(dāng)即不假思索地朝長平侯府的方向走去。姜焉雖想正式拜見長平侯，可時機不對，到了高墻外，幾步化作一只黑貓躥入暗處。

長平侯府內(nèi)燈火通明，姜焉輕車熟路地往宋余的院子走去，卻并未尋著宋余，反而見了宋文和他的妻子陳氏，自二人交談中得知宋余如今在宋家祠堂。

宋余獨自將自己關(guān)在祠堂內(nèi)一整日。

姜焉愣了一下，想起宋余在昏迷前的那一句，頓時一個激靈——也許……宋余恢復(fù)記憶了。姜焉慌得不行，他曾經(jīng)親自去過風(fēng)雪關(guān)，其間慘烈，饒是沙場老將尚且不忍瞠目正視，更不要說宋余還是親歷者，他在這場戰(zhàn)事中失去了父母，親朋。姜焉只要一想宋余是如何離關(guān)又返回風(fēng)雪關(guān)，在遍地殘尸中尋回父母尸體，背著被凍僵的遺體一路逃亡就痛得心尖發(fā)顫，仿佛那場風(fēng)雪在幾載光陰之后又撲將了下來。